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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开淡墨痕(20)

作者: 瑟瑟轻寒 阅读记录

“听起来,这个皇后的确做得很失败,骄狂自大、穷凶极恶、罪行累累……简直就是罄竹难书。”沐墨瞳仿佛街头巷尾随处可见就着茶点唠嗑的兴致高昂的长舌妇,在柳恕换气的空挡插进评论。

柳恕略略敛起了笑容,桃花眼中似有深思。

“本来我也这么认为的,不过,如今看来传闻毕竟是传闻,远没有真实那么可靠,三人成虎一说不是没有道理。沐皇后对已逝太子倒是情真意重,令人叹服。”

修长的手指无意中自怀里带出两封类似书信的物件。

沐墨瞳眉眼骤然一紧,信封上分明有当年凌玄玑惯常留下的朱色芙蓉纹章印。

“你想怎样?”失却耐心,干脆单刀直入,冷冷地扫了一眼林中深处,眸中滑过讥讽之色,对付她一人而已,摆出这么大的阵势,她是否太被人看得起了。

“墨姑娘勿怪,愚人谷威名赫赫,我等不敢托大,才会如此谨慎以对。若墨姑娘肯束手就擒,我这就让他们撤下,以免双方伤了体面。”看出她的不屑,柳恕出言解释。

那番彬彬有礼的模样,沐墨瞳不由笑了出来,起先是哧哧浅笑,越到后来越发不可抑制,最后几乎笑得喘不过气来。

柳恕不解:“墨姑娘在笑什么?”

“你有看到过拿刀的屠夫对待宰杀的牛羊郑重其事地说抱歉的么?难道不觉得好笑?”笑够了,方才直起腰说道。

柳恕再未说什么,面上也未现尴尬,反倒浮现出淡淡的悲哀,良久,薄唇翕动,吐出微不可闻的话语:“我不想杀你,可是……”最后半句未说出口便已消散在空气中。

往往会有太多的无奈,横亘在生命里。面对时,已是无力。

想起刚才在一品居里的交谈,沐墨瞳有些了然,不再犀利以对,冷漠的面容刹那松动,喟然一声叹息:“卿本佳人。”

同样只有半句,却浅显得多,谁都明白另外半句的含义——奈何做贼。

柳恕身形陡然一震,不可思议地看向她,桃花眼中凌乱纷杂,原本坚硬的部分融化成漫天星光,璀璨四溢,绚烂如同烟花绽放……

看到这样的眼睛,没有人不会动容,沐墨瞳也不例外。然而那光华却也如同烟花般短暂薄命,瞬息,满目的星光陨灭,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黑暗。

柳恕迎风而立,笑容惨淡,声音干涩:“如果我能早些遇见你多好,哪怕只比他早一天,可惜,太迟了……”

或许他该庆幸,原来这世上并不是只有一人知他,然而,从今以后,或许只有那一人……

“不要露出这种表情,我还没死呢,现在就盖棺定论预备给我哭丧,是不是太早了点。”沐墨瞳笑如春花,全然不在意自己处在什么样的险境。抬手扔了折扇,衣袂随风翩扬,纯白如雪,仿佛徐徐伸展开来的羽翼,一道白练闪电般掠出,气势如虹,凛冽无与伦比,正是曾在江湖上盛传一时的尺素冰绡。

与此同时,林子里疾掠起数道寒冽的剑光,盈盈欲遮蔽天日,挟雷霆万钧之势,倾巢而出——

29

元禧初年,腊月初七,瑞雪初歇,一片白茫茫中,新帝的婚乐响彻九重宫阙。

开阔宏大的青砖御道上,厚厚的锦缎红毡毯从丹凤门一直铺到了永巷的尽头——拒霜宫的门前。各宫门殿门高悬着大红灯笼和双喜字彩绸,喧天的鼓乐不断在层层朱色的宫墙中回荡。

麟德殿上,为庆祝新帝大婚,群臣欢宴,满殿笙箫丝竹之乐,酒觞哗然交错,王族公卿皆尽情畅饮,满面欢喜。

他已不知手中的衔珠杯是第几次被满上,铺天盖地的喜庆红色中,只觉越来越紧的窒息,但凡来敬酒者概不推拒,一一逐个对饮,不时伴有狷狂的笑声,一盏接着一盏,好似千杯不醉。

在别人看来,向来不拘言笑的三皇子,如今的新帝,竟是难得的放纵——若是换了别人也会如此吧。原本与之无缘的帝位已在彀中,而今又迎娶了朝中声誉极高的沐相之女,人生得意事,莫过于此。

殿上金鹤炉中淡淡的檀木揉着炭火的青烟,袅袅升起,又徐徐散开,寂寥如烟花。

朱红色纹龙的锦缎冕服映衬下,细细看去,凌玄戈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如外面覆盖的雪色,隐隐透出股冰冷绝望。

时辰差不多时,皇帝的仪仗缓缓前往拒霜宫,绣幡在凛冽的夜风中舞动,竟炙烈如彤云,一路的景物流水似的自两旁滑过,只有眼前盘龙踞凤的殿门越来越清晰。

红色琉璃灯把整个拒霜宫沐浴在一片喜色之中,挥退下所有跟随在身后的宫侍,独自迈进寝殿,明明脚步已有些虚浮,脑子里却愈见明晰,只觉满室的红分外刺眼,似要生生将他淹没其中。

大红的金色双喜字木影壁之后,居中是挂着五彩纳纱百子千孙帐的龙凤喜床,上面铺着锻绣龙凤双喜锦被。床边的丹凤衔珠纱灯,明灭跳动,彤彤如心脏。

整个视野充斥着满满的喜庆,然而却是空荡荡的。

新房中竟不见新娘的踪影。

转目看去,桌上一物金光闪耀,却是九龙九凤赤金累丝凤冠,每条金龙口中衔着一枚东珠,凤尾处则垂下金灿灿的赤金流苏,冠上镶嵌百余颗宝石千余颗珍珠,极尽尊荣华贵。本是戴在新册封的皇后头上之物,此刻却被无辜地弃之桌上。另一侧的黄花梨木衣架上随意搭着茜素红百鸟朝凤缂丝裙,显然是匆忙挂上去的,一边悬着双凤白玉坠子的锦缎翟纹霞帔凌乱地拖曳至地上。

鎏金八方烛台上红烛静燃,火光明媚温暖。

新帝大婚,迎立中宫,百官来贺,远在藩地的诸王无一不亲自携厚礼来朝,以示恭顺臣服。

他知道她必定会亲自动手,却不想是在今夜。

凉王于北弥山之变中假意挥师救驾,却阵前倒戈叛主求荣,致使太子腹背受敌,最终兵败身亡,这笔债自然要血偿。

桌上一对合卺玉杯,镂雕凤形柄,浮雕双螭纹,杯身两侧分别有剔地阳文隶书,一侧为“湿湿楚璞,既雕既琢。玉液琼浆,钧其广乐”,另一侧为“九陌祥烟合,千里瑞日月。愿君万年寿,长醉凤凰城”,两个杯子底座拴着一根殷红的丝线,彼此连结,意喻为百年好合永结同心。

此时看来,却是那么讽刺。

伸出修长的手指,握住其中一只,冰凉的玉质刺得肌肤一凛,缓缓提起酒壶,自斟自饮。

偌大的寝殿,却是如此清冷。

失落,或许是有的。原以为来到这里至少会看到她,即使是愤怒怨憎的容颜,却不想是一室凄清。

所有人都道他志得意满,坐拥这大好河山万里,又有谁问过这一切是否他想要的?

扯唇一笑,竟是说不出的苦涩无力。走到这一步,究竟是什么造成的?亲手将他推上这个位置而不择手段的母亲?还是反复无常令人难以窥测的命运?

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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