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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开淡墨痕(115)

作者: 瑟瑟轻寒 阅读记录

沐墨瞳合上折子,心下一阵慨然,当日若不是沈潇潇疏通关节暗中传信,皇陵祭坛上她难逃一劫,若她殒命,那么今日落败的将是沐家。她早就应该明白,那个女子看起来柔弱,实际上却有一颗坚定的心。自幼被钟家抚养长大,沈这个姓氏于她还不如钟氏来得亲密,危急关头,做出那样一个决定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而在她选择背弃钟氏之后,不知道还能以什么样的面目留下来。他说得不错,离开这个皇宫反而更合适。半晌,亦是低头一叹:“我欠了她一份天大的人情。”

“不是你,是我们。”一只手坚定地覆在她的手背上。

他们的生命早已连在了一起,若说是亏欠,也是两个人一起亏欠。

而这份人情,他们大概一辈子都无法偿还。

沐墨瞳静下心来回想,当日生死悬于一线,那种惊心动魄的震颤似还残留在脑海里。假若事情时另一种结局,假若活下来的人不是她,那么是不是今生今世就此错失,再也看不到那深刻的面容,再也听不见那熟悉的声音,那些纠缠了多年的过往,随着生命的结束灰飞烟灭,什么也不会留下……

光只是想起这些,就一阵惶然。

她惧怕的并不是死亡本身,而是会随着死亡消逝的一些东西。

任她如何哀怜祈求,也唤不回来的一些东西。

仿佛要祛除自心底升起的恐惧,突然伸手环住他的脖子,朱唇凑近耳边:“凌玄戈,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爱你。”

随即感到对方刹那身体僵硬,漫天的星辰都倾泻在了那双凤眸里,璀璨不可方物,那些流淌的融化了,融化的结冰了,梦幻空花一样求而不得的东西转瞬就在眼前。

那么近,却又仿佛那么远。

狂喜自心底蔓延,埋藏经年难以拨动的情绪刹那复苏,却又迟疑了一下,定定地问:“那封人楼呢,或者寒玉笙?”那朵鲜血染就的芍药,无疑触动了她心底的某根丝弦。在他所不知道的日子里,那一段漫长旅途中所滋生,终究不能抹去。

或许女子都是感性的动物,很容易就被一些东西左右了情绪,说全然不在意是不可能的。而让他难以释怀的是,那份在意究竟该拿什么东西区丈量?是淡忘掉一段记忆所需要的时间,还是一滴珠泪在心底占据的重量?

沐墨瞳转到他的面前,目光与目光相触,毫无阻挡。原来那朵临别的芍药竟无意中成了别人心中的一根刺,扎了这么久才晾到她的面前,问她究竟是拔还是不拔。

嘴角微微挑起,带着一抹温柔而又旖旎的弧度:“芍药别名将离,又不是什么吉祥的东西,我才不要你送。你若要送,就送我芙蓉吧。”勾下他的脖子,仿佛祭礼宣誓一般,郑重将唇印了上去,气息交融中,吐出最动听的尾音,“花开并蒂,风雨相依。”

花开并蒂,风雨相依。

那么轻的一句话,却镌刻在了时间的永恒里,从此,地老天荒,听到的人再无法忘怀。

这便是誓言了,徒然惹人离思的芍药又怎么比得上芙蓉的依存。

凤眸霎时盈满了细碎的星光,迷梦一般笼罩下来。

罗裳泻地,玉肌生辉,交颈鸣鸾,千般旖旎,万种妖娆。

温香软玉的娇躯,霎时化成了春水,融化在了那双臂弯圈出的天地中。

榻边的银钩被一只手扯下,锦帐绣帷垂落于地,遮掩了一室芳华。

酴釄般的暖香,流水似的弥漫,伴随着一阵又一阵浅吟低唱编织的呢喃爱语。

淡墨花枝掩薄罗,芙蓉帐里奈君何。

28

元禧四年,发生了许多事情。

正月初始,太后钟氏奉旨迁往昭云宫,无话永不得回。

同一天,淑妃沈氏自请入静慈庵清修,翌年病猝,帝后亲临扶柩,遵其遗言,并入沈氏祠堂。

远定侯钟眠枫依旧享其位,然逐渐远离朝堂,在一干后起之秀的白衣卿相中湮没无闻。

二月,身为两朝元老的沐相以年老体衰为由,上表请辞,帝不允,再三请奏,言辞恳切,均自肺腑,帝憾然应允。

二月初四,东风解冻,蛰虫始振、鱼上冰,为立春。

这一天拒霜宫上上下下沉浸在一股低气压中,连走动都小心翼翼,唯恐惊扰了什么。

沐相请辞过后便动身离开帝都,南下而去,而身为皇后的女儿对这一决定只能保持缄默。

在新的时代到临之际,沐氏的淡出是顺应时事的激流勇退,之后或许会有新的门庭望族占据这个位置,然而那已经与沐氏无关了。历数数个王朝,延续至今已有百余年的巨阙门阀,从今往后将退出这个帝国的权力中心。

正是因为明白这一点,即便沐墨瞳再如何舍不得父亲的离去,也只能以一个皇后的姿态雍容地接受这个消息。

凌玄戈找到她时,是在凝霜台上。

虽然已是立春,但黄河流域仍笼罩在隆冬的肃杀之中。

凝霜台是皇宫最高的地方,从下面看去,几乎可以囊括大半个皇城。她坐在栏杆上,垂眸处尽是朱墙琉璃瓦,琼楼玉宇阁,无可比拟的锦绣繁华。

身上的衣袍被寒风吹得猎猎扬起,原本就单薄的人,这一刻更显得遗世而独立。

凌玄戈叹息一声,在她身侧坐下。刚刚退朝身上还穿着衮服,只在外面罩了件披风,此时解开带子从后面将她裹进怀里。不知道她这样坐了多久,只觉那具身躯冰冷僵硬,忍不住责备道:“怎么这样不爱惜自己。”

柔软的绒毛波浪一样在风中起伏,沐墨瞳低下头,将脸埋了进去,发出含糊不清的低喃:“他走了,连同娘的遗骨一起带走……大概不会再回来了……”

声音透着股无措,仿佛陷在人潮涌动中失去了方向的孩子,周围全是人,却没有一张熟悉的面孔,渺茫而无助。

“沐氏原本是同这个朝廷绑在一起的,从立朝至如今,每一个王朝的枯荣盛衰,无不与沐氏休戚相关。沐氏的祖训即是如此,辅佐这个朝代的君主,直至千秋万世,这是开过的靖昭皇帝与沐家的老祖宗定下的协议。”

她不知道他们究竟因何这么做,史书中对此也无从考证缘由,或许这个协议背后涉及诸多隐私,所以时至如今已无人得知。

“身为沐氏的子孙,我爹一直以来都无法放下这条训诫,他所做的一切,也都谨遵着沐氏先祖的遗愿,从未有过违背,可是他说他欠娘一个愿望,娘在世时做不到,至少希望自己有生之年能够做到,他这辈子只自私这么一次……”

“沐相是个值得敬佩的人,世上大多数人都做不到的事他却做到了,为社稷他付出太多,现在选择离开也合情合理。”低沉的嗓音随着胸腔的震动传递而来,清晰之余,另有股浑厚。

“以前我总是怪他只顾念着国事,根本不在乎家里的人,对娘是这样,对大哥也是这样,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直到他走了我才想起很多事情,我记得他曾经捏着我的手教我握笔,掌心的茧子常常磨得手背发痒,元宵节的时候会一手抱着我一手牵着大哥去看灯会猜谜题,给我们赢回来最漂亮的花灯,至今仍保存在府里,他还亲手给我们做过纸鸢,可以飞得很高很远,有一次不小心弄破了,还伤心了好一阵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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