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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珠鬼话(150)+番外

我没有理会。

早上刚回来时那种芒刺扎身似的不适感被这一吓吓得全都消失了,雨打在身上的感觉安全而真实,包括那些人意味深长的视线。只是走着走着,当人开始冷静下来,我开始意识到一个被刚才心急慌忙中没来得及考虑到的问题——

我这会儿该到哪里去?

林绢不在家,而我一路夺门而出,钱包什么的一样都没带出来,所以……

突然发觉自己没了方向。

不由自主停下了脚步,我回头看看雨幕里我家那栋已经变得模糊不清了的房子。继续走么,还是返回去,回去面对那个桃花煞和我眼下不得不要面对的可能的一切。

想着,下意识又朝术士家看了一眼。门口的术士已经不见了,他家里依旧一团漆黑。

忍不住叹了口气。眼看着头顶一道闪电划过,打在身上的雨点又大了许多。而这会儿这种透湿的感觉已经不再是那种真实的温暖了,而是真实的寒冷,这种三月阳春的薄寒天。

不得不转身往回走。

没走几步,头顶忽然多了把伞。

“逛街么。”随之而来一道熟悉的嗓音。我哆嗦了一下,没有回头。

然后一只手搭在了我的肩膀上,很暖和的感觉:“今天客人送了瓶咖啡给我,要不要去我店里坐坐。”

“Kopi Luwak?”开口,脱口而出的问题问得让我自己都觉得好笑。

于是听到他轻轻地笑:“摩卡。”

“红鞋”的内室是靛的工作坊,也是他住的地方。

跟店铺一墙之隔,这个不算太大的地方去掉了原先厅和卧室的隔断,把它拓成四四方方一个房间,里头堆满了各种各样的模型和鞋样。门一开就可以闻到一股子从墙壁里透出来的石膏粉和皮革混合在一起的味道,像间陈年的老仓库。

有时候确实很能理解,像靛这样一个年轻英俊又极富有的男人,到底是基于一种怎样的兴趣会迷恋上这样一种沉闷的工作,以至能在这样的环境里一待就是那么久。他的手指上全是茧,那不是一天两天的三分钟热度就能够磨得出来的。

外婆说他毕业于哈佛的政法系,也不知道跟他的学位相比,这两种完全不同的专业他到底哪一个更精通一些。

推开门,外头店铺浓郁的咖啡香把我鼻子里那股橡胶味冲淡了许多。

店里没有什么客人,兴许是天气太糟的关系。靛跪在地上仔细摆着他新上柜的鞋。射灯的光照着展台纤尘不染的玻璃,再折到他脸上,有种暖洋洋的明媚。

听见我的脚步声抬头朝我看了看,然后又把目光移到了展台的鞋子上:“洗完了?”

我点点头。

“坐,我一会儿就好。”

听他的话走到沙发旁坐下,一边看着他专注在展台前的样子。

所谓艺术家应该就都是这种样子的吧,靛在摆着那些鞋子的时候眼睛里其它任何东西都是不存在的,每一个角度的摆放都会让他静静看上很久,然后少许挪一下动一点,那看似并不太大的变化不知怎的就让这些层叠在展台上的鞋子生动绚烂了起来。而那一瞬他的眼神也会格外的生动,淡蓝色眸子折着鞋子被光反射出来的碎光,很好看。

“我脸上有什么东西么。”忽然抬头看了我一眼,他问。

“谢谢你,靛。”

“谢什么。”

“谢谢你收留我在你这里,不然我真不知道该……”

“或许是我该谢谢你能让我在今晚捡到,”最后一只鞋子在架子上放好,他眼里一丝笑:“于是我有了个可以不让我喝寂寞咖啡的客人。”

脸被他说得微微有点发烫,一阵沉默我低下头随手拿起了边上的报纸。

“我洗个手。”然后听见他又道。

“好。”

听着他的脚步声消失在里屋的门内,注意力这才真正集中到了报纸上。随便拣了几条新闻看了看,一直到他推门回来,正打算把报纸放到一边,忽然报上一角一张不大的照片吸引住了我的视线。

是张身份证的照片,有点模糊,可并不妨碍我辨认出他的模样,因为那天被他骂得让我印象深刻。

登出照片是因为他死了,死因是车祸,在高架超速行驶时追了前面越野车的尾,越野车的主人头部受伤,不过没有生命危险,而他被玻璃扎透了喉咙,所以当场丧命。

而这个死于车祸,留着头板刷的中年男人,就是昨天开车撞到了我,然后把我骂了一通后就离开的司机。

所以当下忍不住抬起头嘴里啧的下轻叹。

靛不解地朝我看看:“怎么了。”

“这个男人,”拿起报纸我冲他指了指上面那张照片:“他死了。”

“哦。”

“他就是我跟你说的,那个开车撞到我的男人。”

“是么。”

“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昨天还生龙活虎地指着我的鼻子骂,一转眼……”

“很悲惨是么。”

“说不出的一种感觉。”

握着咖啡壶的手顿了顿,靛又朝我看了一眼。然后轻轻晃了晃,将咖啡缓缓倒入杯子:“人就是这样,有今天,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些什么。你看,也许昨天某个人还在一个小小的地方哀叹着自己的不幸,而现在,谁比谁更不幸。”

本来心里一种说不出味道的沉,被他这么一说,却又忍不住嘴角牵了牵:“是的,能活着就是种运气。”

“啊对了,”端着咖啡朝我转过身,忽然又把杯子放下,靛朝我招了招手:“过来,宝珠。”

不知道他突然叫我过去要做什么,我站起身。

“来。”又朝我招了招手,于是我走到他面前。

到他面前还没站定,他突然一把把我抱了起来,像小时候爸爸抱着我时的那种样子。我吃了一惊:“靛?!”

他抬头对着我微笑:“上面,往上看。”

循着他的目光我抬头朝上看了看。

他身后那排鞋柜的最上头靠近我眼睛的地方,除了鞋子外还放着只盒子,在一排鞋子里显得有点突兀。收回视线我低头望向他。

“能帮我把它拿下来么,那只盒子。”他又道。

我点点头。

一伸手把那只近在咫尺的盒子抽了下来。正要递给他,他又笑:“打开看看。”

狐疑着看了他一眼,他的眼神有点让我觉得奇怪。

一种说不清的奇怪感觉,犹豫了一下,还是抽开绳子把那只盒子打了开来。

打开瞬间不由自主吸了口气:“真……美……”

“漂亮么。”

“非常漂亮。”

“喜欢么。”

“……相当喜欢。”

“归你了。”

“……白……送?”

“怎么可能。”

“哦……多少钱。”

“你这会儿身上所有的钱。”

“十三块四毛?”

“成交。”

“靛,你说笑话的方式真特别。”

“不是笑话,我亲爱的宝珠。”

“可……为什么。”

“后天是奶奶的生日。”

“真的??”

“出席她生日宴会的时候,我希望你能穿着它。”

☆、第十章

外婆的生日宴会办得很豪华,在本市最高档的酒店,是靛给她筹备的。生日蛋糕上插着一根蜡烛,蜡烛不是直的也不是圆的,很怪异的一个形状,所以也吃不准这究竟是外婆多少岁的寿辰。

整个宴会连同餐前致词,一共三个小时,每个步骤都是完美的。不用质疑靛的品位,虽然他对自己近乎随意,为老太太挑选的所有包括每个细节都是一等一的精致,一晚上的时间,每道菜的选择和口味都极好,就是吃得不太饱,以至最后不得不用饮料来填补胃里剩下的三分之一空间,不过想来,这地方所有的人除了我之外都不是冲着吃这个字来的。

也见了不少人,跟在靛和外婆的背后。

靛的外文极好,英语法语德语甚至包括阿拉伯语,很多时候就看到他端着酒杯陪在外婆身边和那些洋人唧唧咕咕说着话,偶尔那些洋人会透过他的肩膀朝我点点头或者开口说些什么,这时候是我最紧张的,因为学校里学的那几句英文在这种场合里根本什么用都不顶,除了GLAD TO MEET YOU和SEE YO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