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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鬼(6)

周正家的地窖入口。

三年来我第一来到这地方,也是第一次即将见到那个跟我认识了整整三年,却从未见过面的男孩。想到这些心跳不由加快起来,有些激动,几乎忘记了身后那正不断朝我靠近过来的东西。随后突然间,我那激动的情绪蓦地又静了下来,因为我发觉那窗口看起来已经有很久没有被开启过了,边缘的锈迹同砂石黏连在一起,不用锁它们都牢牢地契合着。

这是怎么回事?

没考虑太久,我在后背感到一阵冷风袭来的时候一脚将那沉重的窗板朝内用力踹开,随后立即朝里滚了进去,并迅速将窗朝上顶了回去。

窗框同周围的岩石和沙粒合拢到一起的时候,一团白糊糊的东西嗵的声撞在金属窗页上,发出长长一声咆哮。

那一瞬我心脏跳得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没来得及缓口气,就看见被我遗落在外头的长矛嗤的声被从外头刺了进来,停在离我的脸不到一掌宽的地方。它是被外面那东西折断后掷进来的。那东西不单能像人一样靠两条腿行动,甚至还能模仿人的样子使用武器,这是多么可怕的一种怪物。

所幸在那一下袭击后,外面不再有任何动静。我透过窗缝发现那怪物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只留下数个巨大脚印凌乱地烙在外面的沙地上,我轻轻松了口气,一边小心翼翼把那半支矛从窗缝里扯进来,一边引燃了随身所待的火绒,将火附着在长矛上,转身沿着台阶朝地窖内走了进去。

地窖同我家的地窖几乎没有什么区别,但闷得厉害,并散发着一股若隐若现的腐臭。我一边走一边叫着周正的名字,但始终没有人应我。

我想他可能是在地窖的另一头,靠近我家地窖的那一头,毕竟这地方离我家附近有一段距离,他如果病重,可能不会花那么多体力通过几百米的距离返回到这里,必然是在那里休息着。想着,我已到了地窖底部,这里头的空气更加浑浊沉闷,令我不由自主用力咳嗽起来,并觉得思维变得有些迟钝。以至好一阵无法继续再思考些什么,那样咳了好一阵后,才略微有点清醒了过来。

此时视线渐渐适应了里头昏沉的光线,我借着火焰忽明忽暗的光,看到离我十来步远的地方隐约有几个人在那里坐着,似乎睡着了,这不禁令我心跳再次加快起来。

难道周正家还有其他人活着么?难道这里除了我和周正外,竟还有别的活人??

意识到这点立即拖着两条发软的腿急匆匆朝他们奔了过去,但就在靠近他们的一刹那,我一下子倒退着跌坐到了地上,几乎连手里的长矛都拿不稳。

那是四具尸体。

一个大人,两个少年,一个幼儿。他们低垂着干枯的头颅斜靠在地窖边缘的墙壁上,看上去好像是坐着,其实不知已死了有多久。干旱和闷热令尸体没有腐烂,而是变成了干尸,同我那些埋葬在地窖内的先人们一样。只是正对着我的脸上没有那种老死或者病死的安详,而是一种扭曲到可怕的狰狞。

他们面目狰狞地歪头朝地窖的某个方向看着,好像在看一样令他们无比恐惧的东西,最小的一个则蜷缩在大人的怀里,看不到表情,只看到佝偻着的小小的背影。好像在躲避着什么,但没有躲成,于是一瞬间他们四个都死了,死于很久很久的某一个时刻,然后被那令他们如此恐惧的东西开膛破肚,将内脏吃得干干净净……

我用力吐了起来,可是什么也没能从胃里吐出,只觉得全身都在发抖,一边抖我一边干嚎着,以此发泄着我哭不出泪水的绝望。

那瞬间我突然明白为什么明明互通音讯有三年,周正却从不来我住的地窖看过我。为什么明明可以从上面的窗户进入我家地窖,只需跑上几百米的距离,但周正却选择用凿墙的行为以此试图来打破两个地窖间的隔阂。

我想起了一些东西,一些被我刻意遗忘了整整三年的东西。

三年前的一个早晨,阿泰在狩猎归来后跟我说他在地窖以南几百米的地方发现了一个地窖,那地窖建在一个金属塔台的下面,他以为里面有人住着,就进去看了一下。

结果发现里面的人都死了,一共四个人,一位母亲,一个哥哥,一个妹妹,还有一个最多不超过两岁的幼儿。他们在那地方死去已有很多年了,所以这么多年来我们始终不知道离我们那么近的地方,原来曾经有过这么一户邻居。

那天之后,“周正”出现了,“他”说“他”就住在我们地窖隔壁,无意中听见了我和我哥哥的谈话,于是知晓了我们的存在。

也是从那天之后开始,我有了一个看不见的朋友,他在我开心的时候跟我说话,在我孤独一人的时候陪我度过漫长而难捱的寂寞。每次阿泰见到我和“周正”说话时总是沉默地看着我,然后轻轻地叹气。有时候他任由我说个不停,有时候则我将我拉到他身边,然后用力抱住我,对我说,不要害怕,英子,不要害怕,你千万不要被害怕打倒,英子……

那时候我一直觉得很奇怪,奇怪他为什么要这样对我说。

现在才明白,当他每次看到我对着面前那堵石墙自言自语自说自话的时候,心里是怎样一种恐慌。

原来从来就没有过周正这个人。

一直以来我只是在同我想象中的那个人说着话。

可是,那凿墙的声音又是怎么回事……

我想起这些天来经常回荡在地窖中的凿墙声,那是“周正”为了打破阻隔到我身边来看我于是敲打出来的声响。但既然根本没有过他这么一个人,那声音又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种种困惑,在地窖沉闷腐臭的空气中令我思维变得再次模糊起来,可是听觉却变得异常清楚,我清楚地听着那敲打声如此清晰地回荡在我耳边,即便此时我就在“周正”家中这座已成坟墓的地窖内,竟仍能听见那敲打声清澈地回响着,一遍又一遍……

那样呆呆听了半晌后,我突然意识到这声音并非是我的幻觉。

它真的存在着,那无比熟悉的凿打墙壁的声音,此时一遍遍从某个方向传递过来。而那方向就在我面前这几具干尸的身后。

意识到这点不由立刻提起火把朝着它们身后照了过去,随即我看到在它们身后的墙壁不远处,隐约可见一条细长幽黑的通道。敲打声就是从那通道内传出来的,很远,但很清晰,我循着这声音传来的方向朝通道内走了进去,沿着里面弯弯曲曲一条狭窄的路径直朝里走,走了大约数百米的距离,一间宽大的石室豁然在我面前显了出来。

石室内几乎没有空气,令长矛上的火焰暗淡得摇摇欲坠,也令我脑子变得更加昏沉。

我努力令自己保持清醒,随后透过它勉强绽出的那点光,我见到里面有个人影在正前方那片石壁上挥着条斧头用力砸着。

一遍又一遍。

周正?我几乎脱口叫出这个名字。但斧头落下时一蓬火星突然激起,瞬间映亮了那人影的脸,于是我立即惊恐地意识到,它根本不是个人,而是个全身苍白,眼睛如血一般通红的怪物。

白鬼……

它如此专注地敲打着面前的石墙,丝毫没有感觉到我在它身后站着。

我希望它永远不要感觉到。

正这么想着时,它手里的动作突兀间却停了下来。那一瞬这地方立刻静得如同坟场,只听到我喘息声粗重地在空气里回荡着,令它霍地转头望向我,一把举起了手里的斧头,在我还没来得及有任何反应时,一纵身朝着我闪电般冲了过来!

我尖叫。

旋即像只仓皇的老鼠一样跳起身,拖着两条虚软的腿顺着来时那条细弯的小道发足狂奔!一边逃一边能清楚听见那白鬼低沉的吼叫声和那斧子在它手中拖动出的刺耳声响,我努力辨别周围的方向,因为长矛上的火焰在我奔跑的刹那熄灭了,四周一片漆黑,除了白鬼那双猩红的眼什么也看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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