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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魂碑(2)

“墨清啊,女孩子工作这么忙,还有时间找对象么。”

“还不急,书远伯伯。”

“怎么不急,看看小嘉、华楠她们,年纪还比你小,孩子开年都要上中学了。”

这话令我脸微微一烫。

的确如他所说,工作太忙的代价就是没时间约会,以致至今仍单身着。在外倒不觉得有什么不好,但在这里被他一说,忽然觉得有些难堪了起来,仿佛自己是那些伴着丈夫带着孩子的同龄辈女眷里的异类似的。正不知该怎样回答,边上有人适时化解道:“老爷子,现在都时兴晚婚,哪里像你们那一辈一过二十还没对象就愁得团团转,您老观念了。”

“你懂什么,我也是为她好,她爸也急着抱孙子呢……”

“孙子总能抱上的,你看墨清妹子好容易回家一次,您就不能省省心,大家谈些开心的。”

“哦!呵呵,对的对的。”一句话令老人忘了再埋怨我,转而笑呵呵道:“墨清,不知道你爱吃什么,这里的白水鲥鱼最是新鲜,昨天让人钓了几条,你等下好好尝尝。”

“好啊。”我点头。

“真是,只有一晚上,也不能带你多转转,不过好在你来得巧,今晚家里祭祖,你刚好可以跟着一起拜拜老祖宗。”

“好啊。”我刚点头,忽然屋里有人出声道:“大哥,这恐怕不太好吧。”

说话的是个六十来岁的老太太,记得之前介绍时我是叫她姑妈的,此时突兀说出这话来,未免令我疑惑。随即望向大伯,他却似乎知道姑妈会这样说似的,不以为然地笑了笑:“有什么不好的。”

“你也知道,李家已有好几十年没有未出阁的闺女进祠堂拜祭了。”

“是吗?”我不由得问。

大伯点点头:“是的。”

“为什么?”我不解。

他摇摇头:“我们也不晓得,只是历来一向都是这样,久了也就成了习惯。”

那我岂不是完成不了父亲的嘱托了……这念头一出,随即被大伯看出,他笑着拍拍我肩膀:“其实没什么的,无非是一些迷信的老传统,现在哪有祭拜祖宗不是全家出席的,有没有出过阁又有什么关系。”

“是啊是啊。”其他人纷纷表示赞同。

我微微松了口气:“谢谢大伯。”

“客气什么,我们还要谢谢你们,这么多年了也没忘记回来拜拜老祖宗。”

“这是应该的……”

一番客套,看看时间差不多到了用晚饭的时候,在大伯的引领下,我随着众人带着祭拜的物品出堂屋开始前往祠堂。

当时未曾想过,那在李家延续了好几十年得习俗也许并不单纯只是迷信而已,只是见姑妈追随着我的目光总是不悦着,心想她怎就这样传统守旧。

于是带着这样一种情绪,我跟着他们转眼到了李家祠堂,就是下午同李然一起来时见到的那座小庙。这时才发觉似乎很久都没有见到李然了,在他将我带到这座老宅子里同那些亲戚见了面后,他就不声不响失了踪,也不知去了哪里,在众人一同准备祭拜祖宗时也不见他出现。

心下思忖着,却也不好意思当面问大伯他侄子去了哪里,只能匆匆在人群间扫视了一番,没见着李然的踪迹,却被眼前一幅情景吸引了视线。

那是一块碑,碑上的字迹已模糊不清,碑体也被时间侵蚀得残缺不全,它横在小庙门前的石子路上,一般露在庙门外,一半被庙门槛压着,仿佛拦腰被压成了两截似的。

“这是什么碑,怎么会在门槛中间?”当下忍不住问身边的大伯。

他看了看那块碑,道:“一块很老的墓碑,在门槛中间,是因为要用这座庙把它压着。”

“为什么要压它?”

他笑笑:“因为传说它会作祟,是一块鬼碑。”

“鬼碑?”登时好奇起来,但没等我继续追问,大伯已先行跨进了庙里。

我紧随其后,没等进门,有人在身后扯了我一把:“妹子小心,别踩到了碑。”

这才留意到我的脚几乎就要踩在门槛里头那截碑的身上,忙朝边上挪了挪脚,听见那人又道:“踩到当心鬼上身哦。”

“鬼上身??”我惊讶,这反应让身后那些人全哈哈大笑起来。

“别听他胡说,墨清,”大伯被笑声引得回过头:“迷信而已。”

“不过老爷子,以前不是的确有人……”

话还没说完,大伯一瞪眼:“还没完了,点香去!”

“哎!”也不知道是大伯的话音严厉了点,还是人太不小心,身后那人在听从大伯的话匆匆跑进庙门时,脚突然在门槛上绊了一下,当场正脸着地跌了一大跤,狼狈的样子引得众人再次哈哈大笑。

我也跟着笑了起来,却忽然发觉那群大笑的人中间似乎有谁在注视着我。

随即朝那方向看去,就见离我十来步远,一个人影在众亲眷间站着,年轻而清瘦的一个女人,一身红衣,一张粉白的脸艳若桃李。边上所有人都在笑,她却没有笑,只在那些笑得开怀的人中间径自望着我,可只刚刚眨眼的一个刹那,她却在那些人中消失了,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正疑心是不是自己看错,听见大伯在庙堂里叫我:“墨清,进来磕头了。”

☆、离魂碑

家庙极小,进门一尊佛,听大伯对我介绍说,佛叫韦陀。大约一米多高,塑的金身,盘腿坐在朵莲花上,被供奉在一只玻璃罩里。底下摆着祖宗们的牌位,很多,年代久得那些漆水和字迹都已经脱落了,大伯说文革时期保存它们很不容易,是挖了洞埋藏起来才保留到今天的。

牌位前一张长方形红木桌,叫案,上面偌大一只香炉冉冉烧着大把的香,正对着香炉的地上摆着几张蒲团,我走到边上,大伯取了把香交到我手里,让我在中间的蒲团上跪下,然后他一边取了支长长的竹竿似的东西在边上的蜡烛上引着我,嘴里一边念念有词:

“列祖列宗,太太奶奶爷爷,如林的孙女墨清今天来看你们了,进来门槛要当心。”

“这边请坐了,那边请坐了,一请祖宗二请祖宗三请祖宗,”

“祖宗归位了……”

话说到这里,庙里忽然一股穿堂风起,令桌案上的烛光微微暗了暗,但转瞬又亮了起来,

大伯护着竿子上的火走到我身边,将我手里那大束香一一点燃。“磕三个头,然后把香插到香炉里。”之后他后退开对我道。

我依言朝香炉和牌位磕了三个头。

然而就在第三次磕头起身时,忽然瞥见对面那只供奉着佛像的玻璃罩上隐约一道红色的身影在我身后众人的倒影中立着。

我一怔。立刻回头看了一眼,却并未见到有任何一个亲戚是穿着红衣的。莫非又看错了?思忖着,听见大伯小声催我,我忙站起来握着那把香到香炉边,将香朝炉子里插了进去。此时忽然再次一阵风起,没留神手里刚插了一半的香被风吹着直往我手上倒了下来,登时手上被烫了好几下,我惊跳着撒手,手里的香顷刻被我扔了一地。

“墨清!”耳边传来众人的低呼声和大伯的惊叫声。我忙蹲□去拾那些香,众人过来帮着手忙脚乱收拾了半天,才拾得七七八八,大多都断得断灭的灭了,只剩一小撮还算完好,我将它们收罗在手里朝大伯看了眼。

他面色似乎有些不善,却不知道是因为我的鲁莽,还是我手里这把香。他目光盯在它们上面,半晌摇摇手,对身后的叔伯道:“给她换一把吧,这些不能用了。”

“但是……”似乎他们觉得不妥,只是没当我面说,片刻后仍是照着大伯的意思做了,祭祀重新进行,只是明显可以感觉到周围人已不如初来时那么活络和自在。

此时头顶黄幡一阵摇曳,风又起了,我握着手里新点的香插进香炉,不敢有丝毫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