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呸!尔当为卖国贼也!毫无骨气!”一名老将已站起来须发怒张,向那提出要议和的幕僚吐了一口浓痰。
“你!”幕僚也站了起来,十分恼怒。
场面颇有些混乱,李知珉终于敲了敲桌面,示意大家安静下来:“议和,不可能的,嫁公主,更不可能,范阳节度使那边,我来想办法,朝廷那边也同样上奏,准不准再说,今日先议到这里,大家回去安排,歇息吧。”说到这里,他看了眼赵朴真,目光幽深。
赵朴真接到了这个眼神,心里一跳,隐约知道,似乎自己的差使又来了。
第73章 出使
群情激昂意犹未尽的幕僚参将们散去,一位老将已经出去了又忽然返回,单膝跪下对李知珉含泪激动道:“王爷!万不可议和!奇耻大辱啊!”
李知珉只得又起身宽慰了老将军一番,携手送了他出门,却并不回卧室歇息,而是坐回太师椅,盯着面前的堪舆,蹙眉深思,仿佛遇到了什么难题一样。
赵朴真侍立一旁,大气不敢出,屋里静悄悄的,一灯如豆,摇摇晃晃,也不知过了许久,他一直沉思着一动不动,也不知是不是要想到天明。
梆梆梆,远处清脆的打更的声音传来,李知珉忽然沉重的叹了口气,用手按了按眉心,仿佛终于做了什么决定,看向赵朴真,沉声道:“你与宋先生即刻启程,前往范阳府,尽量说服应节度使,上策是说服其出兵攻打青灵或东云城,为朝廷牵制乌索可汗,下策是借兵五万,听我调度,条件——异姓王、世袭罔替。”
赵朴真眉头一动,本朝的异姓王,不是在各代帝王被安上各种罪名被清洗,就是已降爵继承,子孙十分不成器,连爵位都几乎守不住,只安排个闲职罢了……世袭罔替的异姓王,那的确是太诱人的条件,然而,什么人才能给出这样的许诺?自然是皇帝,而且,必须是真正有实权的天下之主。李知珉如今,连太子都不是——嗯他是当今天子的嫡长子,又怎么样?众所周知今上是傀儡,要在东阳公主、严荪等人的把持下,封出异姓王,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所以这根本只是一个极大可能不会实现的空头许诺而已,应家却要付出的是兵力、粮草的消耗,此消彼长,天下不是只这一家藩镇,应家一旦被削弱了,其他家藩镇必取而代之,还有……若是应家果然真出兵了,那几乎就是赌秦王能登上皇位了,这一赌注太大,应家父子,会下这样赢面太小的赌注吗?
她很怀疑。
“很大可能说服不了。”果然李知珉继续说话,声音平淡而冷静:“除非应家是疯子。不过至少努力一次,宋霑会去说,你跟着去……”他看了眼赵朴真,赵朴真的心跳疯狂跳动起来,头上甚至微微有些眩晕,不知道是害怕听到那个理由,还是感觉到了强烈的不安和恐惧。
李知珉却继续道:“你上次有成功说服应无咎的先例,这次你可以考虑再从他这方面劝说一番,尝试说动他。”
果然如此,赵朴真胸中涌上来一层强烈的情绪,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情绪,但却直接往鼻子和眼睛里冲去,她想开口说话,说自己不愿意色诱,但却清楚的知道一开口声音就要出卖自己软弱的心,嘴唇微微翕动,却最终只是紧紧咬紧了。
李知珉却拿起茶杯喝了一口,继续说话:“这次并没有把握,所以你只是尽一尽人事,不需要不择手段……应家也不是随便能收买的,不成便和宋先生尽快回来,我们接下来就有苦战要打……”
接下来赵朴真已经听不到他说的话,她已经再次被另外一种类似于狂喜和如释重负的情绪淹没,心仿佛从高处轻轻落下,心尖都在狂喜中微微颤抖着,她十分喜悦地低声道:“是。”声音却仍然有些颤抖。
李知珉似乎听出了不对,抬眼看了眼她,却没看出什么来,只是接着又道:“路上不太平,你注意些,我会派亲兵护送你们,你不要乱跑,一切听宋先生指挥。”
赵朴真听到自己回答:“好的。”
李知珉又沉思了一会儿,才起身回了卧室,这时候东方已有了一线晨曦出现,赵朴真服侍着李知珉躺下,走出房门,才后知后觉感觉到自己背上的丝衣已经尽皆湿透。
猜疑却再次爬上了自己的心头,范阳是应家的地头,她一个弱女子和宋霑一同进去,应无咎如果果然对自己有什么想法,自己真的能平安离开吗?
宋霑,是不是只是一个将自己作为礼物送去的使者?
宋霑和她登车的时候,倒是一切正常,只是忧心忡忡:“这趟差使不好当啊。”
赵朴真冷静下来沉思:“先生何不效仿当年纵横家舌灿莲花?”
宋霑摇头:“先秦那会和现在哪里一样,合纵连横,那是各方利益不同,方能图之,如今秦王,能许下的不过是空头利益,应钦能从一山匪走到今日,绝非赌徒,而是稳扎稳打,审时度势极佳之人,这个时候站队,实属不智。”
赵朴真道:“那先生这样这么善于审时度势的人,不也站队了?”
宋霑哑然,过了一会儿才笑:“你这丫头,倒是一心为着你家主子。”过了一会儿感叹道:“人这一辈子,总得冒一次险,你家主子,明明毫无优势,却偏愿意蚍蜉撼树,观其言行,又不是那等无知莽夫……但每一步都如此出人意料,你看他这些天带兵上阵,那副不要命的狠劲,不过数日便已折服了数位老将的心。”他摇了摇头,笑道:“简直是个,冷静的疯子。”
可不是个疯子!赵朴真默然不语,心里却也暗自点头。
宋霑也不再说话,过了一会儿却又道:“等到了地方,我先去拜见应钦,你不必随行,在外等我消息,若是我迟迟不出又无音信,你立刻走,莫要逗留此处。”
赵朴真吃了一惊:“先生何出此言?”
宋霑叹了口气:“当年应钦吞并数山寨,就是宴请匪首,然后一刀斩下几个悍匪的头,迅雷不及掩耳将几个山寨吞并了,然后才投诚的朝廷,此人表面勇悍,实深不可测,外人传他畏妻如虎,却未必如是,怕不过是放出来的障眼法而已,如今我代表朝廷大军前来求援,应钦若是不想理,或是有别的想法,有可能斩了我然后当作我从来没有来过,我这老头,求仁得仁,没了就没了,何苦折了你在里头,你之前劝说应无咎成功,不过是仗着应无咎年轻,敢冒险,应钦可不是那么容易说动的人,王爷让你来,我其实是有些不赞同的。”
范阳不过一日一夜的路程,然而却走得很是艰难,流民四处都是,老弱妇孺皆是瘦骨嶙峋,将死之人被抛弃在路边,有妇人抱着襁褓追着车问贵人是否买她的孩子为奴,只要有一口饭吃就行,语声凄恻,又有成群结队的乞丐跟车乞讨,遇到他们这般有亲兵护着的,则是乞丐,遇到弱者,就摇身一变变成了匪徒——都是为了生存,但赵朴真却被宋霑逼着在车里,不许出去:“丫头,你没经过事,救不完的,国破家亡,这便是蚁民的命,上位者一个决定,影响的便是万民,不能不慎之悯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