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康又说了些官场典故,窦清则时不时忍不住规劝自己这“不务正业”、“执迷不悟”的表弟几句,看在心知肚明这次另有任务的几人眼里,倒觉得好笑,赵朴真心里也觉得怪,按说窦清应该算得上是王爷的自己人了,这次出差也是皇命,为何偏偏就瞒着他呢?
晚上到了驿站歇息,赵朴真替李知珉铺床之时,听到文桐轻呼:“王爷您这手怎么红了一块?”
赵朴真转头去看,视线与李知珉碰上,他却迅速低下眼皮,将手收回袖内,淡淡道:“没什么的,明天就好了。”
赵朴真看他眉眼低垂依然仿若无事,心里五味杂陈,也不知是什么滋味,将被褥匆匆铺好,等李知珉睡下后,回了房里,这一夜大概是白天太累,驿站床席太差,又或是屋外的风呜咽着吵了,她翻来覆去的直到天快亮才睡着了。
这之后几日,赵朴真都是在王驾上服侍,窦清、邵康也日日陪着王爷说闲话,这么下来路途也显得不那么无聊寂寞,终于到了冀州。
这日倒是个大晴天,冀州刺史彭定枫果然热情洋溢地来迎驾王驾,即便是对这个不受宠的皇子闲王,他也是极尽周到,八面玲珑,王驾所住的是当地最好的富商的园子,早就清过园子,妥妥帖帖地设了接风宴,当地地方官一一介绍,知道王爷爱乐,请的最好的乐班子来唱,宾客尽欢,绝无一丝不妥不周到的地方。
伸手不打笑脸人,就连窦清这样一个小小的工部主事也得了他热情洋溢的攀谈:“窦兄弟一路辛苦了,国舅爷老人家可好?我那里还有些上好的鹿角胶,市面上买不到,上了年纪的老人吃了养身最好不过,等你回去带上些算是我孝敬他老人家的。”这亲热成这样,窦清实在也摆不出那副嫉恶如仇的样子来,只得唯唯应酬着。
接风宴一摆就是三天,各地地方官、知名乡绅都来了,这巡视封地,体察民情的事,自有乡绅们给王爷细细的讲,保证回京不缺说的,王爷想要走走?好办,刺史亲自陪着王爷去了几个大镇,吃吃饭,当地地方官接待好,然后去梅花开的好的胜景之地赏赏花,听听乐,这又过了几日,不过王爷一路劳累,又有些水土不服,终于一次回来觉得有些不适,闭门不见客,在别馆中休养起来,只有邵康与窦青两人带着几名清客自去各地代王爷看一看……众人都心领神会,大冷天的,王爷能到冀州就不错了,哪还能让天子骄子真的坐个一天半天的车子走那颠簸的土路然后真的去看那穷得没裤子穿的山村吗?
然而,在众人眼里应该是拥着暖裘窝在园子里赏乐听戏歇息“养病”的王爷,如今正穿着一身翻皮裘衣,犹如一个远行的走方郎中,坐在了颠簸的车子上,车子外风呜呜的吹,李知珉盘腿坐在褥子上,垂着眼皮子一如既往的稳如泰山。
只有一旁换了青棉布面棉袄扎着总角的赵朴真,仿佛个眉清目秀的小医童,心里却非常不淡定:“爷……不多带几个人吗?”
李知珉掀了掀眼皮子:“人多了招眼,就走走附近,查点消息,没什么问题的。”
赵朴真仍然很是不踏实:“这大冷天的,爷出来……”
李知珉淡淡道:“这时候一般家里生病的人见到铃医,就会如获至宝,毫无防备,打探消息最方便不过。”
赵朴真低头看着拿着的医囊:“爷会看病吗?”她可没见过李知珉正经看过医术学过医术的……
李知珉道:“不会。”
赵朴真脸上表情一片空白,李知珉抬眼看小丫头脸上那种想谴责又纠结的表情,忽然嘴角微微翘了翘:“略懂些脉象,知道点君臣佐使,识几个要穴用针,医囊里有不少现成的验方和药丸子,多是大部分民间常见病,且药效也不是那等虎狼药,不至于贻误病情,你只管放心便是了——我可比有些招摇撞骗的江湖郎中靠谱多了。”
赵朴真松了口大气,李知珉含笑:“怎么,怕我做庸医把人治死,拿你抵了?”
赵朴真脸上微微发红,觉得在外边的王爷和在王府的王爷有了些不同,似乎身上那种被拘在宫里沉重规矩的拘束感一下子没了,多了点活泼出来,但她却不敢接这玩笑话,只是遮掩着拿起那圆环状一样的黄铜铃铛问:“怎的做成这般模样?”
李知珉道:“虎撑,传说中药王孙思邈用来给老虎嘴巴咬着,从中间的环中给虎喉咙里取出卡着的骨头,因此得名。”
车子忽然停了下来,李知珉微微抬了头,赵朴真忙扶了他掀了车帘子下车,看到小小两进的小青砖瓦房,赶车的人甩了个响亮的鞭子:“宋大夫!您的学生,给您送到了!”
院子里应声出来个人,褐色袍子上打着补丁,满脸精瘦,赫然正是去访亲探友许久未归的宋霑!
第54章 乔装
宋霑大口大口吃着李知珉带来的肉干和酒:“可把我饿坏了,这都吃的什么东西,有钱都买不到一口好的,真是穷山恶水。”
赵朴真这时候已经飞快地反应过来了,宋霑这么傲慢的人,在秦王府比客卿待遇还要高三分,谁想到他竟然神不知鬼不觉地早就已经被李知珉遣了出来,在这里隐名埋姓做一个游方大夫?
可是,这案子,明明是皇上发现了不对,才密诏了秦王来查的啊。
秦王是怎么未卜先知,提前请了面上几乎没有来往的宋霑来这里微服私访?难道,这根本就是秦王早就设计好,现出端倪,引起皇帝注意,而皇帝手里几乎没有多少能用的人,这里又临着王爷封地,自然是要用上自己的儿子。
电光火石之间,赵朴真已经想清楚了前因后果,惊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早知道这位王爷深藏不露,可那上头的到底是他的生身父亲,一国之君啊,他竟然也能做到如此天衣无缝不露痕迹?如此轻而易举地就将这件事最终着落在了自己头上,看着犹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要达成这样的目的,却需要对人心对事态对形势把握得深刻到位一丝不错。
李知珉却仍是那样一副从容淡定的样子:“查出什么来吗?”
宋霑摇头:“工坊里招的短工都是正常干活,并没有什么异样,给他们不少人家看过病,以问病由为名问过他们杂活的内容,大多是搬运,劈柴之类的,听说采石熔炼等苦活都是用的犯人干的,圈在另外一处,而雕刻石材、打铁这些匠人,又是官家集中征调的匠人,另外有工钱,看起来一切都非常正常,只除了山上不能乱走——也有正当理由,山后边就是王爷您的庄子……采石场因为有重犯死刑犯在,因此官兵把守十分森严,短工们都只许在外围,并不能进去。”
李知珉道:“运出的东西没有异样?”
宋霑摇头:“查不出,看上去倒都是正常的石狮子等石雕,看大小并不好藏武器……但是这工坊最近三年才开始,就近藏在山洞里也是有可能的……但查无实据,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