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儿公孙刃推着公孙锷急急忙忙地赶了过来,公孙锷身上衣服都没穿好,过来替王爷把了脉,又反复查看了一轮李知珉的眼睛,让点了蜡烛来反复照着,又让人抱了李知珉出外直视日光,然后也只是安慰道:“既能清醒,性命已是无碍,只是余毒未清,想是影响了眼睛,且让我再仔细看看能否将余毒缓缓逼出。”却也不敢说能让秦王眼睛复明,赵朴真知道公孙锷一贯谨慎,这定是没把握所以才不说,一颗心慢慢沉了下去。
李知珉自赵朴真不答话匆匆走出就已知道情况不对,便是夜晚,有人伺候他,也自会点灯,岂有缺蜡烛之理,怕是自己眼睛出了问题。因此公孙锷这一轮折腾,他虽然配合,神情却也还沉静,并不似一般人得知自己瞎了便惊惶失措,虽然人仍然疲惫虚弱得很,仍是一句一句问清楚了如今的情势,当知道乌索可汗已死,大乾这边胜局已定,朝廷那边已经飞奏,就等朝廷下旨,不日应就可凯旋回京后,点了点头,倒也不曾就战局说什么,只是仍是撑着又叫了几名大将和帐下文士、宋霑过来,先命人将自己身体情况拟折子上奏朝廷,又将军中的事交代了几句紧要的,让诸将们都安了将士们的心,又注意统计好功绩,到时候一并上奏朝廷给将士们论功行赏。
如此一般安排后,他已累得不行,在公孙锷的干涉下,喝了点药,又沉沉睡去了。
秦王醒了,但眼睛暂时看不见的消息传扬开来,大家一方面既替王爷庆幸没有让贼人得逞,又暗自怀疑不知何时暗箭再来,人都瞎了……
李知珉再次醒来的时候眼睛已经敷上了药,凉丝丝的,用布包着,有人在细心妥帖地隔着薄软的布巾替他按脚,一个一个脚趾头的按揉着。搓热脚心后又细心地向上按揉腿肚子,他因着中毒全身酸痛疲惫得犹如身上压着一座山一般沉重,被这双温暖柔软细腻的手细细按揉着,果然舒服了许多,他一贯不喜下人直接触摸他,知道隔着布巾推拿,想必是文桐。他动了动,感觉身子动得还是有些困难,而睡前喝下的药汤甚多,有些内急,之前醒来文桐也用便壶替他在床上方便过,便吩咐道:“我要小解。”
汗巾子拿开了,很快他被扶着侧身过来,有人妥帖地替他解开了下裳,拿了便壶过来替他扶着方便后,又替他收拾好衣襟扶着坐起来,拿了热茶过来给他喝,这时外边却有人走了进来道:“王爷醒了?公孙先生说您可以进一些好消化的米汤,我让厨房送来?”却是文桐的声音,他轻轻点了点头,心下却纳闷,文桐才进来,那扶着自己的是谁?亲兵?力气不足,并不像是能上战场三大五粗的他的亲卫们,这时文桐又继续说话:“真姑娘先下去歇一会儿吗?您也一整日没歇了,王爷这边我伺候着。”
赵朴真的声音在李知珉身边响起,轻声道:“是。”
居然是赵朴真,李知珉一时觉得扶着手的那半边身子都有些不自在起来,他在王府,近身伺候一贯都是内侍负责,从未用宫婢……听着赵朴真起身告退离开,文桐上前接手,接了李知珉手中的茶杯,李知珉微微轻咳了声道:“贴身服侍你来就好,不必让宫女服侍了。”
文桐忙告罪道:“并不是小的推托怕累,这些日子王爷昏迷不醒,时时发热,需要人随时在旁伺候着,有不对就要立时让人和公孙先生说,因着又是遇刺,并不敢让来历不明的人贴身服侍王爷,咱们这又是出征在外,一时半会也没有合适的人,只得我与赵娘子轮流守在王爷身边。赵娘子这些日子又十分关心王爷,自在王爷身边守候,服侍王爷喂药等事十分妥帖周到,公孙先生也觉得她服侍得好,王爷病情日渐一日好起来……”
李知珉点了点头,也不说话,文桐看他面上并无不喜之色,也便小心翼翼地服侍不提。
第88章 嫉妒
黑暗让人平静,许多从前没有注意到的声音在自己的生活中浮现,窗外沙沙的风吹树枝声,鸽子噗噗拍翅膀的声音,好像很小的时候,赖在床上装睡不想去书房习字,闭着眼睛听到的声音。
好逸恶劳是人的本性,母亲对自己寄予厚望,严厉要求,高压之下,年幼的他更是对习字背书厌恶,千方百计想装病逃避去书房。旁人都是严父慈母,自己却是严母慈父,从小父王就并不在意自己的功课,偶尔一见,也都是微笑温和,母亲因为自己背不出书打自己戒尺,自己又哭又闹,他也只是笑道:“孩子还小,将来也不过是个闲散宗室,儿子肖母,愚钝自有愚钝的福气,何必强求,闹得鸡飞狗跳的家里不得安宁。”
母亲知道父亲不喜闹腾,再罚自己,就都避着父亲,又因为那句“儿子肖母”深以为耻,平日里绝不肯承认自己学识不行,近身既好用识文断字的奴婢,又不许奴婢学识超过自己,倒闹得身旁尽是见风使舵、察颜观色的谄媚小人却不自知。
愚钝自有愚钝的福气……因为父王的确是因为她的愚钝才让她当了皇后,而在父皇眼里,这已是莫大的恩赐与福气了,也不知道自己失明的消息传进京里,父皇母后会如何想。母后本来也就对自己没抱什么希望……她还会为自己感觉到悲伤吗?还是为自己再一,次烂泥扶不上墙而感觉到愤怒?李知珉在黑暗中讥诮地冷笑了一声,惊觉黑暗让往事琐碎的不快尽皆浮上心头,这样不对,会让悲观的情绪控制自己。
蒙住眼睛,是为了看得更清楚,不是让自己变成怨天尤人的废物的。
他坐起来,却有人立刻上来扶起他,赵朴真在他身侧轻声道:“王爷,鸽舍有信来。”
从前鸽舍的密信,都是王爷亲启,赵朴真掌华章楼数年,知道鸽舍里驯养信鸽,知道信鸽每日来回带来各方密信,然而却从来没有任何人看过鸽子们带回来的信。而她从前一心想着要离开王府,更是一步不多走,一眼不曾多看,就怕知道得太多。
然而现在王爷失明……高灵钧将鸽子上戴着的密封蜡筒送来就装作有急事跑了,那蜡筒上是暗红色的火漆印,这是特急的意思,怕是京城有消息来,她只有硬着头皮进房,看到王爷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她也不知道王爷到底是睡着着还是已经醒了,只好静静侯在一边,直到看到王爷坐了起来,才上前禀报。
李知珉双眼上蒙着雪白的纱布,转过脸来,赵朴真却仍然仿佛看到他昔日那犀利而冷静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垂下眼皮,躲避那如有实质的压迫感,李知珉却淡淡道:“拆了。”
赵朴真将那蜡筒打开,取出里头一卷油纸展开,里头却都尽是数字,每三个一组,全看不懂。李知珉却仿佛仍能看得见一般继续道:“在我箱子里拿那本《六韬三略》出来,按上边的数字对着看,第二个数字是页数,第一个数字是自右而左第几行,第三个数字是自上而下第几字,你一一破译出来,誊抄出来后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