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无咎这日却忽然来了,押了一车药品过来,道是范阳节度使应钦听说王爷被刺,命义子应无咎送来,同时却又带来了另外一个震惊的消息:乌索可汗也遇刺了,身首分离在自己帐内,刺客身手非常高,趁夜伏杀,一击得手,乌索可汗身边亲卫都是武艺高强之人,竟然也折了数个,在那刺客手下毫无抵抗之力。如今突厥那边随着乌索可汗的身死,部族四分五裂,各自拥戴乌索可汗的长子、三子、和幼子,数日之内,已经混战了几次,看来在他们分出胜负之前,是不会有人和朝廷议和了。
赵朴真还以为是应无咎上次说的找游侠儿去刺杀成功了。
“并不是我派去的。”私下应无咎却找赵朴真说话:“我派去的人回来和我说,算起来,乌索可汗遇刺那日,与王爷被刺的时间几乎就是同一夜,而且这手法太精通专业,并非一般人能做到,干脆利落得就像是专业杀手中的顶级杀手,但是杀手一向不会介入国仇家恨,收费又极贵。”
赵朴真这些日子一直在昏迷不醒的秦王身边服侍,有些疲惫,但头脑却一刻不停地在思索着下一步的打算,这会儿却忽然脑袋一闪,想起了那一夜公孙锷的反常举止,形影不离的公孙刃的不知所踪——“神医鬼杀”。
难道,这才是公孙兄弟出现在这里的真相?
“听说上官名下的产业都在四处收解毒的药材……”应无咎并不知道她的想法,看了看她,欲言又止,半日才继续劝她:“你还是最好还是不要卷入这些朝廷争斗中,母亲说,知道您看重王爷,但是王爷应该足以自保,你还是多看顾着些自己。”
赵朴真知道上官麟最近是让人送了颇多解毒的药材来让公孙先生放手治疗,但是也只是控制住毒没有进一步扩散而已,秦王依然昏迷不醒,忧心忡忡,却也只当应无咎关心自己,点了点头,又寻思着公孙锷的那事,心里想着不知道王爷究竟知不知道公孙兄弟的计划,如果知道……那这难道是他安排下来的后手?朝廷要求议和,他就安排下了杀手,只求让这战争彻底结束,百姓得以生息……
谁知道这样一个人,却仍然是被身后射来的冷箭给暗杀呢?
第87章 苏醒
送走了应无咎,赵朴真回到了秦王的内室,看到公孙锷正由公孙刃推着进来,解下药囊,她想起应无咎适才说的话,忍不住看了眼他,公孙刃立刻敏锐地感觉到了她的视线,眼光电一般的扫了过来,瞳孔黝黑,看到是她,却又垂下了眼帘,遮住了那一刹那漏出来的警觉和杀气。
即便是那一眼,赵朴真依然感觉到了威胁,这些日子他推着公孙锷进进出出,平日里又极为沉默冷漠,让人大部分时间都忘了他“鬼杀”的那个传说中的身份……
公孙锷似乎感觉到了自己弟弟那一刻的不妥,转头看了眼公孙刃,又温和地对赵朴真道:“麻烦赵尚宫替王爷宽衣。”
赵朴真上前替秦王解开了衣服,露出了苍白的胸膛,昏迷数日,他就瘦削了许多,公孙锷在他心口附近扎上细如牛毫的银针,银针随着薄薄的肌肤下心脏微微跳动,生机如此薄弱,也不知哪一日就会忽然停止。
这个人……他筹划了这么久,十来年为了这崭露头角的时机蛰伏着,弓马娴熟,兵书了然,苦苦支撑到今日,好不容易取得了大胜,在朝廷、在君父、在子民面前证明了自己的能力,幼龙方起,就很快引起了敌人的注意,狠狠地给他的翅膀斩下了一刀。
如果早知道是这样,他还会这么拼命这么努力吗?就为一开始的不服气?他应该和宗室里那些闲散纨绔子弟一样,和他之前扮演的那样,做一个庸庸碌碌、自由自在的闲王。还有上官麟、王慕松等人,这些人平日在众人眼里也不过是无所事事的纨绔子弟,混世魔王……但国难当前,他们却仍然不甘平凡……
不知道为何,赵朴真觉得如果再来这么一次,李知珉也不会甘心庸庸碌碌过一生。
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啊。
赵朴真盯着他紧闭的双眼,苍白紧抿着的嘴唇,唇上长着浅青色的茸毛,这样的年纪,若是一般人,怕是会被一些倚老卖老的老将军要讽刺为乳臭未干,可他却已统领千军万马,杀敌无数也只有昏迷了,才这般显得脆弱和年纪小,否则他是那样的无坚不摧的坚强着,万无一失的计算人心。
约半个时辰作用,才算行针完毕,赵朴真又替秦王盖上了锦被,听着公孙锷说了些注意事项,看着公孙刃推着公孙锷出去,转回头看秦王仍然不见苏醒的迹象,便将一旁炉上煨着的铜壶提了起来,在铜盆里注入热水,将毛巾弄湿后,绞到半干,替秦王轻轻擦洗。
这些日子他时不时会发热,公孙先生说这是他自己的身体也在和毒在抗争,不必特意降温,只是得时时替他擦汗,保持身子干净干爽,因此她便和文桐分成两班,文桐主要是夜班,她则是白日的,轮换着在李知珉身边伺候着。生死面前,一切都尽抛开了,她除去了羞赧,尽心尽力每日替秦王宽衣,擦拭身子,替王爷翻身,按摩手足,给伤口换药,用特制的细管长壶给秦王灌入药汤、米汤,有时候昏迷中的王爷也会呕吐出秽物,她也毫不躲避上前替他擦净,然后命人速唤公孙先生来,有时候发热得厉害,汗湿重衣,她也不厌其烦一次一次替他重新换过干爽的软棉中衣。
公孙先生和文桐看她辛苦,都提出过让亲兵轮换着来服侍,她却担心亲兵们太粗心,不识字怕弄错了药,因此宁愿自己来,不过数日下来,她原本有些憨下巴都尖细了。
一轮擦洗过后,她替秦王换上了一套干净的中衣,王爷虽然瘦骨智支离,却到底是个年轻男子,又兼着身无知觉,身子挺重的,一个人要给他翻身还真有些不容易,她这些日子却也慢慢摸索出了一套方法来,慢慢地借着几个大迎枕,一半一半地替王爷换衣,倒也颇为利索,这下她才慢慢替秦王换上衣服,掩上衣襟,抬头看王爷,却看到他长长的睫毛忽然动了动。
她心中一喜又一紧张,轻声唤道:“王爷!您醒了吗?”
李知珉睫毛抖动了一会儿,眼皮努力了一会儿睁开了,眼神有些涣散,倒像是有些找不到人一般,微微侧了侧头,赵朴真连忙又轻声唤:“王爷?您醒了吗?”
李知珉头转了过来点,眼睛终于仿佛直勾勾一般盯着她,黑沉沉的:“朴真?”声音很沙哑低微,却十分确凿地显示出他神智的清醒,她眼圈都微微发热了,声音微微颤抖道:“是奴婢,王爷,您身上可有哪里不大舒服?我让公孙先生过来给您看看。”
李知珉显然身子不大能动,只是头微微转动了下,哑声道:“现在是晚上吗?什么时辰了,我躺了几日了?”
赵朴真转头看了眼敞亮的屋里,脸色微微发白,颤声道:“王爷您先歇歇,我请公孙先生过来。”她疾步走出门,整个人犹如踏在云端上一般,茫然而无措地走了几步,才想起来王爷才醒身边不能无人伺候,叫了个门口守卫的兵士去叫公孙先生来,那护卫看了眼赵朴真,仿佛见了鬼一般十分惶然,急急忙忙地跑出去了。她看那护卫的神色大变,摸了摸自己的脸,才发现不知何时流了一脸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