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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主死了很多年(514)

“真……真的吗?”

云乘月说:“真的。”

那孩子使劲吸了吸鼻子,颤着声音:“我没有害怕报仇。”

云乘月耐心道:“好,你不是害怕。”

“我真的,我只是……”

女孩捂住脸,沉默了很久,才拖着长长的哭腔,说:“对不起……”

“都是我的错……”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好啦好啦。我们回去再说。”

云乘月蹲下来,背对她,示意她上来。女孩先是不动,然后慢慢伸出手,环住了她的脖子。她还在小声地念“对不起”。

云乘月把她背了起来,又冲老师昂起下巴:“老师!夜里凉,别在外面睡觉。”

“……唔。”

女人坐在边上,已经依靠着墙壁,迷迷糊糊过去。这时她睁开眼,朦胧地看着自己的学生,微笑起来。

“啊。”她欣慰地说,站了起来,身体微微一晃,不得不用手扶住墙。但她什么都没表现出来,只是快活地说:“走,回去了。”

她们并肩而行。那孩子趴在云乘月背上,望着拄剑而行的女人,有些怯怯地伸出一只手。老师立刻握住了那只带着泥土的小手。

“你叫什么名字?”老师问。

“……高文蕴。文章的文,蕴藉风流的蕴。”那孩子轻声说,“这是阿娘给我起的名字。”

“是好名字啊。”老师感叹道,“一听就是能成为了不起修士的名字。”

“老师!”云乘月忽然有点气闷,“您当初也是这样对我说的。原来您对谁都是这样说的!”

“哈哈哈……”

老师有点尴尬地笑起来。

高文蕴歪着头,想了一会儿:“很厉害的修士……就能报仇了吗?”

“可以。”老师说,“瞧我们乘月,别说报一次仇了,就是一次报十个仇,她也能一剑串一串!”

云乘月轻咳一声:“老师,吹过了,吹过了。”

高文蕴抱着她的脖子,又想了一会儿,抽抽鼻子说:“那等我也成为很厉害的修士,一定就能报仇了。”

“嗯。”云乘月微笑,声音温柔,又有点打趣,“而且到那个时候,就不会再害怕了。”

“……我没有害怕。”

高文蕴把脸埋在她背里。过了一会儿,她又抬起头,很小声地问:“真的吗?”

两个女人都没有回答,因为她们笑起来。

最后,老师悠悠道:“文蕴,你知道人类为什么能够修行,能够拥有力量吗?”

“为什么?”高文蕴从来是一个乖巧捧场的听众。

“因为人类拥有情感。而害怕也是情感的一种。因此可以说,害怕也会让我们更强大。”

高文蕴睁着大眼睛,很认真地在思考。

老师挤挤眼睛,有些促狭道:“比如,说不准以后你能飞快观想出书文,是个‘惧’字之类。一在战场上放出来,敌人都被你吓坏了,你就不战而胜啦!”

“唔?嗯……”高文蕴似懂非懂,茫然点头。

云乘月只是一直笑着,眉眼柔和极了。

星空闪烁,星星多得令人晕眩。秋季的银河华丽深邃,仿佛要一直垂到地面。那时的星空还是真正的星空。

薛无晦就站在这样的星空下,目送她们远去,也听着她们温柔的谈笑远去。

——不过,文蕴,我们教你修行,可是要有前提的。

——啊……

——要当个好人。

——唔?

——就是说,剑刃要对准神鬼,对准敌人,不能够欺负无辜之人。

——那……就像英雄后羿,对吗?有力量射下九个太阳,但是也要考虑到大家还需要一个太阳。

——就是这样,文蕴真是个聪明的孩子。你能做到吗?

——我可以!

——不可以有了力量就背叛初心,反而和神鬼勾结哦。我可遇到过不止一次了。

——什么……不,不会那样!我一定不会!

薛无晦听见了这一切。每一句话,每一个字。

他本以为,自己早就忘记身为人类的大部分情感,这时却忽然想叹息一声。

他没有动,因为他身边多了一个人。她坐在他身边,一身白衣,长发披散。双手抱着膝盖,像个小孩子。她也正出神地凝望着那几人的背影。

“……师姐。”

薛无晦低声喊出这个称呼,语气轻柔异常。

“……啊。”

她应了一声,声音有些干涩。她又清清嗓子。

“你一进来我就发现了。对不起,我忽然有些累,所以多睡了一会儿。”

“不,没关系。”他立即说,“你杀了虚渊,是该累的。累了多休息一会儿,这没什么。”

“……嗯。”

她低低应了。

他们又站了一会儿,直到这个世界也渐渐崩碎。那些记忆的碎片飞扬如纸屑,细细密密飘飘扬扬;如果想伸手去抓,那什么也抓不到。

又有新的景色合拢过来。

这一次是春日的院子。漫漫的春阳下,发了新芽的香椿树懒洋洋地晃动小小的叶片,将一点细碎的光影投下。

那个年轻的、束着马尾的云乘月正坐在光影里,一边打呵欠一边改作业。王道恒坐在不远处的大石头上,笑呵呵地削一段木头,也不知道在做什么。

庄锦年趴在另一边,专心致志地画一幅画。

毛必行在旁边跑来跑去,试图放一只风筝,但一直没成功,就凑过来嘴贱,说庄锦年画画太丑了,是浪费珍贵的纸张,差点把庄锦年说哭。于是毛必行被云乘月拍了两巴掌。

庄梦柳站在边上,抱着一支巨大的毛笔,蘸了水在地上写字。他看上去很专心,却时不时抬起眼看向石桌,脸上就出现微微的笑意。

高文蕴卷着一册故事书,正来回地走,一会儿含羞低头,一会儿昂首怒目,一会儿跳来跳去地扮个滑稽模样——她看故事书看得太投入时,就会这样手舞足蹈地演起来。

薛无晦坐在香椿树上,晃着双腿,手里拿着几根干草,正在编一只蚂蚱。过了会儿,毛必行抬头叫他,让他把蚂蚱分自己一只,他就大声拒绝,说这是要送给别人的。

——送给谁呢?

这时候,老师也来了。她变得更加虚弱,更加苍老,也更加瘦小,小小的一团蜷在特制的轮椅上,像个很老很老的小老太太。可是她依然在笑,眼里闪着快活的光。

——老师回来了!

大家都站起来了。

韩夫子给老师推着轮椅,神情原本严肃又忧郁,但这时候也泛出一点微笑。

薛无晦跳下树,有点不好意思。但那个时候他在太阳下面晒成了小麦色,也看不大出脸红。被老师这么一问,他挠挠头,含糊了几句,却什么都没说。

所有人都在。

然而,又有新的记忆碎片在春阳的左边展开。那是战争。马蹄滚滚、铁甲烁烁,身着银甲的青年将军乘坐在最高大的异兽上,正往前方的城镇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