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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主死了很多年(515)

就在他们快要抵达之时,却有一道光束从天而降。光束中间是一张巨大的、狞笑的脸;它携着惊雷般的气势,俯冲到城镇正上方;气流飞卷,也袭击到了军队的范围。

刹那间,血肉飞溅,惨呼四起。

青年将军目眦欲裂,发出狂怒的叫喊,从骑兽背上站了起来。他用力一蹬,迎着那箭而去。一声巨响后,那光束消失,而将军也化为了一滩肉泥血雨。

云乘月看过去,哑声道:“那是骁山战役,你还记得吗?毛必行撞上了一只刚刚进阶的强大神鬼,为了保护他的军队和前方的百姓,他战死当场。”

“是。我记得。”他说。

前方春阳里,少年毛必行拖着他的风筝,还在悄悄对庄梦柳做鬼脸。

又一枚碎片在右方展开。那是一只缓慢行驶的后勤部队,负责押送粮草的女将一脸凝重,脸上的血污都来不及擦。她前方是一条河流,而且那河流正诡异地由窄而宽,从一条窄窄的溪流变成宽阔汹涌的河流。

——撤退!撤退!

她发出指令,又抽出一支横笛,搭在唇边吹响。她手指翻飞如电光,吹出凄厉急促的乐音。

乐音化为光幕,笼罩在她和部队身上,形成一面护盾。

然而巨浪滔滔。很快,河水往两边分开,其中出现了一个巨大的脑袋。那是一条冰冷黝黑的长蛇,腹部长满了大大小小的嘴。

女将一脸绝望。她拼了命地吹响笛子,可最终还是被巨浪吞噬。

“那是锦年。”云乘月看过去,声音有些含混,“你记得吗?我第一次遇见她的时候,她差点被河水淹死,是我把她捞了出来。我没有想到她最后还是被拖进了河里……我去援救的时候,只救下了一点点人。”

“其实我没能亲眼看到那一幕,只是听他们描述。我一遍又一遍地想象当时的情景。”

薛无晦看过去,沉默地点点头。

而前方春阳里,少女时的庄锦年捧着她的画,喜滋滋地给云乘月看,说这是她画的书院所有人。她笑得一脸憧憬,说今后每年都画一张,画到大家都成亲了、有孩子了、变老了,画到很多很多年以后。

“师姐——”

薛无晦顾不得其他,用力抓住了她的手。他沉声道:“你别再想了。”

但又一片记忆碎片,已经在他们脚下徐徐展开。

那是一家书院。不是太苍山脚下经过修缮、搭建的简陋屋宅,而是坐落在青山碧水间的典雅建筑。这里粉墙黛瓦,青石为阶,竹柏遍植。一名留着山羊胡的清瘦老人站在台阶上,背后挂着黑底金字的牌匾:省身堂。两侧还有对联:一日三省吾身,终生任重道远。

老人背负双手,正在讲课。许多学生坐在蒲团上,听得专心致志。也有懒怠的学生垂着头,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

另有一名身着曲裾的年轻女子,坐在一旁的桌案后,正一边听一边记录什么。

老人讲了一会儿,侧头去问:文蕴,刚才这段记下来没有?回头要记得编进书里。

女子一边奋笔疾书,一边回答:韩夫子您就别担心了。我会都整理进《天下经略》,给大师姐送过去。

老人微微点头,舒展了那张天生严厉、后天又愈发清苦的脸庞。他喃喃道:子琼不在了,我要替她完成她的宏愿……

可就在这时,山林震动,紧接着一声巨响——山石炸开了!

——怎么回事?

——书院不是有防御大阵?

——敌袭!敌袭!敌袭!

——全体戒备!!!

烟尘弥漫,遮蔽了宁静的天空;从烟尘之中,赫然出现几个巨大的影子。

其中一个,正是后来被镇压在白玉京星祠中的虚渊。它高飞起来,鱼鳍变成了巨大的翅膀,透明的头部里,翠绿的巨眼灵活地转动着,打量着书院中的诸多师生。

——美味,美味……美味美味美味!!

它发出尖鸣。

——吃了他们!

一众神鬼倾斜而下。方才还宁静雅致的居所,顷刻血肉滚滚。

云乘月垂着头,盯着这一幕。她无意识地伸出手,仿佛想阻止什么,最后却紧紧握住拳头。

前方,还是春阳,还是最初的太苍山,还是最初的那几个人。高文蕴奔向了老师,正手舞足蹈,快乐地讲述着她新看的故事。老师满面微笑,伸出皱巴巴的手,怜爱地理了理她的鬓发。韩夫子则轻轻给妻子整理头发。他也笑了。

那时的云乘月含笑看着他们,神情里全是满足。薛无晦站在她身边,偷偷看她几眼,悄悄把编好的蚂蚱放进她的口袋。

云乘月抬起头,和当年的自己对视。

“……我没有保护好他们。”她对那个自己说,说得很认真,“那时我们已经打下了不少地盘,本以为中州固若金汤。韩夫子说他不想打仗了,想要去学堂教书,也把老师没有编完的《天下经略》再完善完善。”

“而文蕴也厌倦了战争。她好几个朋友都死在了战场上。所以她也去了。”

“我本来以为那是好事。我本来以为,他们在后方待着,会更安全……”

她闭了闭眼:“为什么我没能发现那一队潜伏进去的神鬼?”

“对不起。”她对过去的自己说,也对所有的人说,“对不起。”

薛无晦握紧她的手。她的手冰凉。这一刻他无比希望自己是拥有温度的活人,能够给她一些温暖;可他不能。他只能握紧她的手。

“师姐,那不是你的错。那几只神鬼太过愚蠢,纯粹是过于贪心,后来我们的人很快赶到,将他们全数剿灭,只有虚渊逃了出来,你还记得吗?”薛无晦字斟酌句,“而虚渊也很快被我们杀死了。”

“是。我记得。”云乘月发出了一声无意识的笑,“可是杀了它又怎么样?韩夫子回不来了,文蕴回不来了,那么多人都回不来了。”

“师姐……”

“不,不用安慰我。刚才的情形也是我想象的,因为我没机会亲眼看见。”她幽幽道,“我要是看见了,也许更好些。可就是因为没见过,我只能一次又一次地想象他们如何死去。”

“他们其实只死了一次,却在我的回忆里死了无数次。”

“到最后连你都不在了。我成了唯一活下来的那一个。我曾经不明白,为什么文蕴当初会呆呆地坐在废墟里,她为什么害怕复仇?现在我才明白,她不是害怕复仇,而是害怕接受现实——那个大家都不在了,并且永远不会回来的现实。”

“我曾经以为文蕴是软弱的。可这一切轮到我头上时,我才知道,我才是真的软弱:我害怕到忘记了一切,只想把自己藏起来,再也不跟任何人建立联系,也就再也不会失去谁。”

“我真傻。”

她说这些的时候都很平静,大约是已经接受了这一切。这平静是一种释然。

可薛无晦却有些难过。他想要安慰她,哪怕她说不用安慰。只不过,他想了很多句话,最后只想出来一句能用的;他在这方面一直有点笨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