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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主死了很多年(435)

叮铃铃——

有车铃摇响。那声音很好听,和别的马车不同,高低错落,听着竟像是一段悠扬小曲。

再看外表,那车朴素干净,主体呈现出一种通透的浅蓝绿色,在一众深色马车当中非常显眼。车夫戴着一顶斗笠,身形瘦小却挺拔,穿着也得体,拉车的马不算高大,却敦实可爱,快步走得稳稳的。

虽然一看就不是便宜的公共马车,但也不像坐不起的样子。

它越驶越近。车夫开始勒紧缰绳,瘦长的手臂肌肉绷紧;马叫唤了两声。

有人忍不住就问:“那是谁家马车?从没见过,铃声怪好听,马也挺好,那颜色真没见过,肯定不便宜。”

“你不知道?最近挺有名的,是何氏车行的车。他们好像是外地新来做生意的,只做私人马车出租。”

“贵不?”

“没敢问。看着不便宜……不过南边的人挺爱租。”

白玉京太大,东南西北的富贵也差得有些大。西边最穷,北边最贵,东边是沾着贵气的富,南边则是一群小富之民,是最悠游有余裕的群体,他们消费不起最奢侈的商品,却钟爱精致舒适的生活。

何氏车行……好像在哪里听过。云乘月在思考这个问题。在哪里?

“喂——”

戴着斗笠的车夫仰起头,露出一截小麦色的、光洁的下巴。听声音,她原来是个年轻女子。

“云乘月在不在?云乘月!”

云乘月刚一抬头,那车夫的视线几乎立刻就聚焦了过来。隔着段距离,云乘月好像听见她轻轻哼了一声。

马车“哒哒哒”地过来了。

“快上车,我来接你的。”

车夫说话好不客气,一点都不像个伙计。这服务态度可不好,容易劝退客人,可西边的居民们向来不在乎态度,他们只在乎便宜好用,立刻就围上来观察马车,还上手又摸又敲,又有人询问起价格来。

车夫连忙大声让他们不要太挤上前,又回答了价格,末了还嚷嚷道:“何氏车行,天下有名,童叟无欺,城里城外条条道路都能走,价格优惠,东南西北都有店铺,恭迎诸位垂询!”

声音很大,语气却又带着点甩不去的文雅。

而云乘月望着她,却是越来越吃惊。

因为她认识这个车夫。

“云……”那个称呼已经变得很陌生,要磕绊一下才能顺利吐出,“云三?!”

宸州浣花,云家云三。云三……多么遥远的名字了啊。

居然正是眼前这个小麦肤色、精瘦干练的年轻女子。

眼前的车夫个头不高,瘦削有力,好看的五官被肤色模糊了一些,像沙漠里才有的雕像。

和记忆里的云三小姐如此不同。

云乘月记忆里的云三小姐总是钗裙精致、故作娇柔,眼睛却滴溜溜围着她转,闹一些不知道什么的小心思。后来出了封氏命师的事,云家大伯母和离归家,云三也跟着去了西北奉州,说要独立啊什么的……

大伯母?奉州?何氏车行……

对了,难怪这商号听着耳熟,这就是大伯母的娘家生意!不对,已经不能叫“大伯母”了,要叫什么……对了,是巧姨。

越来越多的记忆苏醒。

云三坐在车上,挽着缰绳,又别了别耳发,催道:“人越来越多了,快上来啊!你不是要去朝暮巷?”

是那里没错了。云乘月收起吃惊的表情,上了车。

车厢狭窄,没那些拓宽空间、叫人享受的书文投影。她才一坐稳,就听见外边“驾”了一声。马车调转方向,“哒哒”地走。

怎么会是云三?她好像想到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想明白,干脆撩开车帘探出头:“云三,你怎么在这里?”

云三忙着驾车,没空理她。

云乘月又问:“云三,你怎么在这里?”

云三还是不理她。

云乘月干脆跳出车厢,一下坐在车夫边上。车的重心变化了一些,马匹叫了一声,车夫赶紧安抚。安抚完了,她没好气地乜斜过来:“做什么?”

云乘月反而笑了,再问:“云三,你怎么在这里?”

云三动了动嘴唇,忽然问:“云三云三的……你,还记不记得我叫什么?”

哪里来的这个问题?离开浣花虽然也有两年,但还不至于让她忘记故人名姓。云乘月顺顺利利答道:“云清容。你喜欢我叫你名字?”

云三却一怔,竟露出吃惊的表情,像是很讶异她立刻回答上了。可明明是她自己问的。

“不……我现在不叫这个名字。我在巧姨的车行里做事,叫容清。”她低声说。

巧姨就是曾经的云大伯母。现在云三也这么称呼。不,按她所说,她已经是容清。

云乘月坐在她旁边,试图把腿垂下去,但马车车头窄,坐下她二人已是勉强,实在容不得她悠然伸展肢体。她只能小心地蜷缩着,也不得不挨云三……不,挨容清紧一些。

“容清,容清。”云乘月咀嚼着这个陌生的名字,试图和眼前的人对上号,“你变了很多。”

对方眼睫闪动,眼神也忽闪,不知心绪。

“你也一样变了很多。抓紧一些,要转弯了。”容清回答。她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肩膀,再收放缰绳,发出指令,指挥马匹转弯。

车轮“骨碌碌”滚过,轧过尚算平整的石板路;车厢颠簸着,人也颠簸着。云乘月挪了挪位置,低头时无意发现容清衣衫下摆打着补丁。

她依稀想起幼年时的画面:云清容紧紧挨着云三夫人,两人都一身鲜亮,而她自己那时痴痴傻傻,只穿着一身外表过得去、内里缝缝补补的旧衣服,饿着肚子,茫茫然地看着她们。

云乘月忽然有点莫名的喟叹,说:“小时候都是我才穿打补丁的衣服。”

容清拉着缰绳的手一紧。

“是,那时候你过得不好。我……知道自己欠你的。”她僵着声音。

云乘月惊讶起来:“我不觉得你欠了我。”那时候容清也很小,只不过是复刻大人的言行举止。真要怪,也怪不了一个孩子。

“但我知道我也欠了你。”

抓着驾车的间隙,容清飞快看了她一眼,眼神极为复杂,似有歉意,似有失落,又似是都是她看错了,因为一个人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清晰读懂另一个人的眼神,这又不是那些夸张煽情的话本。

“驾——”

缰绳轻轻地抖动。

容清也轻轻地开口:“所以,这次用车算我送你。”

“这次?”

“……你在京城的这段日子,用车都送你。我们接了别人的委托,但是我知道送的是你,就主动来了,而且不要那钱。”

云乘月问:“为什么不要钱?”

容清神色一垮,忽然有点烦躁,又有点难堪似的:“因为我现在能给出来的就这么多——你究竟要不要?”

原来是这样。

云乘月默然片刻,明白了:“你想补偿我?用你自己挣得的东西补偿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