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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主死了很多年(322)

屋里确实没人。

一张床,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再加几张空白的、边角发黄的草纸,再一只装着清水的碗映着残烛,其余什么都没有。

床上没有被褥,只铺着一点干草。她走到床边,蹲下来,看见一点很细小的干草碎屑,藏在阴暗的缝隙中。

云乘月站起身,走出房屋。

她来到屋前,找了一处平地。椅子、桌子、笔墨……她从空间锦囊中依次拿出这些东西。还有几本书,是陆莹偷偷塞给她,说是跟双锦一起借出来的。真是胆子大,也不怕被开除。

还有一座刻漏,用来在这个没有日光的地方计时。尺寸很小,壶面却还刻着连续的花纹,显得很精致。这是薛无晦不知道哪儿淘来送她的。

再放上一只无影明珠灯(来自胡祥,买飞舟的赠品),云乘月开始静静地看书写字。

法阵的痕迹消失了。山野热闹又清寂,头顶的星空拥挤而遥远。世界仿佛只剩下了一件事:读书,写字。

感觉像回到了最初的帝陵。她很快就沉浸下去,几乎忘记自己所处何处,也几乎忘记了时间流逝。

写着写着,她忽然心神一动。无缘无故,她想起了《云舟帖》。

怪了,她很久没想起《云舟帖》了。自从在字帖中先后得到生、光二字,她就陷入了忙碌而跌宕起伏的旅程。加上《云舟帖》已经在世人面前被“撕毁”,她也好久没有拿出真本临摹过了。

这个时候,为什么突然想起来了它?

她思索着。这时,她耳边听见鸟鸣啁啾,虫声渐响;山野似乎渐渐褪去清寂,正展露出内在的生机。

生机……对了,“生”是她观想的第一枚书文。生机之道,也是她一直使用的道路。

《云舟帖》是一副特殊的字帖。它蕴含了盎然生机,而且内容神秘。观看者必须达到一定境界,才能继续阅读。

云乘月现在是第三境的修为,可她之前曾回帝陵中翻了翻《云舟帖》,发现自己依然只能看见“仲春之际,云舟飞渡”这两句。当时她不明白原因,现在却忽然思索,或许这也是她陷入瓶颈的反应?

生机,也和她缺少的“烟火气”有关?

那么,不如再写一写。

凝神,提笔,悬腕。《云舟帖》是千年前写就的正楷字帖,古意盎然,结字工整的同时,又有笔墨丝缕相连,仿佛天女水袖轻轻一舞,端庄又不失灵动妩媚。

确实很久没写了。又不能拿出字帖来看,便只能回忆。按理是她曾揣摩过很久的内容,可提笔时竟觉得模糊,半晌落不下,连笔尖的墨都干了。只好又把笔尖浸入墨汁里揉按。

仲春之际……

落笔之后,反复写了很多遍。起先生硬,连字形都不大对,多写几遍就好很多。云乘月暗自惭愧,想她还觉得自己最近很勤奋、天天练字看书,可连最重要的字帖都忘了,这难道不是假勤奋?

一遍又一遍地写。

渐渐地,她识海中的“生”字动了。这枚书文原本安安静静地待着,仿佛沉睡,这会儿苏醒了,便自己飞了出来。

“光”字一直是它的小跟班,也赶紧跟着飞了出来。

它们落在她肩头,又落在她的纸面。

玉清剑躺在她身边,竟也如蒙召唤,微微颤动起来。

不知不觉,她脑海里已经出现了一副《云舟帖》的模样,而且从模糊到越来越清晰。甚至,她隐隐觉得,原本被云雾笼罩的后面的字迹,也快要显露真容……

“真是个聪明的小姑娘。”

没有任何预兆,一个声音就这样响起。在她身边,从上落下。

云乘月脑海中的影像倏然消散。一刹那,她本能地执剑跃起,剑尖对准声音的方向。

然而,那里空空如也。

“这儿呢。”

毫不在意的声音再次响起。

云乘月猛一回头,见有个人坐在本属于她的位置上,正随手翻看她的临帖和书册。

“你习的是《云舟帖》?”

那人看得仔细,点头又微微摇头。继而她抬头看来,说:“你在等我。你怎么知道这屋子有人住?”

这是个女人,大概四五十岁。她面容清秀,穿着朴素,气质朴实无华,目光平稳如水,神态极其安详。

显然,她就是住在小木屋里的人,也很可能就是王院长希望她见的人。

云乘月刚才写字太入神,险些把正事忘了。她被这位女性吓了一跳,而且发现,哪怕面对面,她依旧察觉不到对方的气息。

换言之,如果对方想杀她,只需要从背后一抹脖子,她一定死得满心疑惑。

她定下神。

“我在等前辈。”她收起剑,大方承认,“进屋时,我看地上沾了点干草屑,想来是前辈独自居住、不拘小节,才会任由它飘落。”

“嗯,我想也是。我不大爱管那些细枝末节的家务事。”女人颔首,神态依旧安详,“你这个第三境的聪明小孩,是从哪儿来的?”

云乘月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该不该说出王道恒的名字。

女人却像已经明白。她打量她几眼,微微一笑。

“我叫傅眉,你直接叫我名字,我不爱听什么前辈后辈。”她说,“你是庄幼薇的孩子?你叫什么?”

云乘月也不谦让,点头道:“好,傅眉。我母亲后来改姓了宋,叫宋幼薇。至于我,我叫云乘月。”

傅眉不在意:“哦,她不想姓庄也很正常。她后来怎么了?嫁人生子,过得还好?”

云乘月道:“我生来是个傻子,三岁时母亲就离开人世,并不知道她过得好不好。”

傅眉沉默了一下。

“可惜了。她原本很有希望晋升第五境洞真,人美心善,骄傲磊落。我曾希望她传承我的剑法。”她缓缓道,“又一个被法度之道害了的天才。”

又一个……?大道之争,果然无情。

云乘月暗道,傅眉认识她的母亲,那算一算,宋幼薇二十年前离开书院,彼时傅眉还未被关押。二十年时间对修士而言并不长,当年学子应该还有不少在书院,即便讳莫如深,也该有所表现。可从她的调查来看,书院学子好像真的不知道这里有个人。

也不知道傅眉究竟犯过什么错,才会被如此郑重地关押。

傅眉又看看她,好像猜到了她在想什么。她拿起一块点心(云乘月放在那里的糯米红豆糕),细细吃了咽了,又喝了口清水,满足地叹出一口气。

接着,她收起笑容:“我之所以被关在这里,是因为二十年前,我在后山屠杀同门及师长百余人。血流满山,骨肉飞溅,除我之外无人生还。”

云乘月一时说不出话。

这位神态安详、举止从容的女人……是个杀星?她几乎怀疑自己听错。可傅眉说得笃定自然,绝非儿戏。

半晌,她吐出一句:“为什么?”

傅眉仿佛就等着她问,笑吟吟道:“因为我想。我修意趣之道,若不能随心所欲、剑随心动,岂非成了法度之道那等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