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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主死了很多年(263)

薛无晦在她耳边悠悠评道:[这人居然碰巧有合用的书文,还写出了浓郁的享乐气息,也不知道这辈子荒废了多少时光。]

又来刻薄人了。云乘月唇角一抿,掩去一朵笑花。

庄不度瞟见她的神情,以为她是笑自己,就也笑了笑,说:“字练得少,写得歪歪倒倒,让云道友见笑了。”

他说得很温和,而且又带上了那一分恍惚之意,分不清是在对她说,还是在对幻梦中的别人说。

“哪里。我自己才学书道不久,与庄道友顶多半斤八两。”云乘月痛快地自曝其短,“看这字,我倒觉得挺亲切。”

“原是这样。”庄不度“哈”一声,笑意掩盖眼底,仿佛颇为自得,“不错不错,那想来这观想之路的考生之中,我们就是法度功夫垫底的两位。”

他这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轻佻的神情,果真与那“转”字神似。

接着,他左手一抓,就将粉绿色的“转”字抓在了手中。与艳丽精致的容貌不同,庄不度的手实在说不上好看:虽然皮肤白皙,却手掌宽大,手指略短又略粗;突出的指节覆着皱巴巴的皮,仿佛一个个树干上的疤。

“转”字在他掌中一闪,立即变化形状,融化拉长,化为一道长鞭。

庄不度手执长鞭,大大方方往陀螺上一打——

——啪!

短短几次鞭打过后,陀螺就“滴溜溜”转了起来。

空荡安静的戏台上,陀螺尖摩擦地面的急促钝响,不断往外扩散、回荡。渐渐地,它与一旁堆着的锣鼓、月琴,产生了共鸣。

呼啦啦啦——

陀螺转动的声音越来越大。台上仿佛不止庄不度手下的那只陀螺,而是有千百只陀螺一齐转动。这声音浩浩荡荡,愈来愈响,渐渐变得震耳欲聋。

不知不觉,四周那些玩乐、追逐的幢幢人影,都停了下来。它们涌动着,开始不断鼓掌、发出笑声,就好像被精彩演出吸引的观众。它们制造声音,自身也围成了声音的屏障,就隆隆的响声阻拦在戏台上,令回音叠了回音,挤满每一寸空气。

除了声音,这里一时再无其他。连夜色和灯光都像被挤了出去,远远地浮在上头。

声音太大,震得云乘月耳朵嗡嗡地响。然而,这种嗡响之中又仿佛夹杂了某种意味……是书文!

有书文的气息如鬼魅流窜,若隐若现,仿佛随时要浮现而出,下一刻却又毫无踪迹。

云乘月克制住了想要去捂住耳朵的冲动。她略微合上眼,好更详尽地领略这纷扰之中的意味。

陀螺不停地旋转。大大小小,远远近近。掌声和笑声隔了一层,像高涨而不落下的潮水。这些是最主要的声音,但不是唯一;在它们之外,还有……

还有……那是哭声么?

她听见了。

在庞杂的声音中,有极细微的哽咽声。那声音飘荡在重重欢乐之中,宛若一根极细的线,随时都会断;然而它又顽强地存在着,一旦注意到了它,就再也无法忽视它的存在。

欢乐中的哭音……

云乘月抬起眼。她看见四周幽黑无边无际,灯火浮华无边无际;那些欢乐的声音就在身边,簇拥着玩闹之音。

她仿佛明白了什么。

正当她若有所思时,陀螺的声音却忽然断了。

戏台正中间,庄不度垂手立着,艳色衣摆徐徐而落,那只曾高速旋转的陀螺也逐渐缓下,直到重新停止。

粉绿色的长鞭飞出半空,重新化为一枚“转”字,又溃散为灵光点点。

“云道友……我怎么觉得,自己吃亏了?”庄不度说得很严肃,笑嘻嘻的神情却全不是那么一回事,“好像我在这儿辛辛苦苦鞭陀螺,却给了云道友凝神观测书文的时间嘛。”

云乘月眨眨眼,装傻:“咦,是这样?”

“难道不是?”庄不度指着地上的陀螺。

此时,那方才还赚得欢快、响亮的木质陀螺,竟肉眼可见地淡化了去。它微黄的、滚圆的躯体变成了虚影,而从那虚影之中,有一缕淡淡的文气飞出。

是几颗光点,隐约却又有提按、牵连的笔法在其中,像是文字中的残缺笔画。

这几点淡白色的光落在云乘月掌中,消失不见。

刹那之间,她仿佛又听见了幽幽哭泣。但很快,四周重归寂静。

没有哭声,没有欢笑和掌声。唯有灯色还在,夜色仍浓。

庄不度问:“云道友可观测出了书文?”

云乘月回答说:“听见了些哭声,没有别的。庄道友是亲自答题的人,难道没有其他收获?”

绯衣青年哈哈一笑,又往地上盘腿一坐,再干脆一躺。那桃花枝被他放在胸前,没有了笔墨的文气,只余娇艳生动。

“我就是个京中的混子,能有什么收获。哎,云道友有收获,我反而高兴得很,总算我没白忙活。”

他翘个二郎腿,嬉皮笑脸:“说起来,云道友,其实你大可叫我一声‘庄叔叔’,是不是?”

云乘月正在检查戏台四周的情况,闻言便头也不抬道:“庄叔叔。”

庄不度愣住,脱口道:“我还以为你不会……”

云乘月平静道:“称呼而已,我并不在乎。只是庄道友,庄叔叔,你也无需在我身上寻找母亲的影子。她去世得早,我对她没什么记忆,除了模样像些,其余应该并不相似。”

那头就沉默了。

她也不管他。总被人当成别人,还说些模棱两可的话,虽没什么害处,但终究有点烦人。如果庄不度肯直接告诉她当年的事,她还能忍一忍,可既然他不说,她也不愿意这么绕圈子。

幻境还没消失,说明书文还没有被观测出来。

除了陀螺之外,还应该有什么和玩乐相关的东西……?

——[看看上面。]

薛无晦提醒道。

她抬头看去,多看了两眼,忽然发现,在戏台上方的暗处,竟藏了一只风筝。

云乘月抬剑作笔,写出一横;这一横如水墨蜿蜒,化为一道绳索。她左手握住绳子的这头,再用力一抖;绳索飞出,顺利卷了那只风筝下来。

——啪嗒。

她动作不大熟练,因而风筝掉在了她脚边。

云乘月弯腰捡起,发现这是一只造型最寻常的燕子风筝,但做得极为精致,像是某种柔韧轻盈的灵丝织就,上头金银双色丝线描出花叶、羽毛,燕子的双目还是两颗细小的蓝宝石,极为有神,栩栩如生。

只有风筝,却没有风筝线。

“这是要放风筝……?”

她将风筝拿在手里,转来转去地看,又侧头问:“庄道友,你可想试一试?”

庄不度瘫在地上,二郎腿晃来晃去,又歪个头盯来一眼。

“我不试。我要是放了,肯定便宜又给你占了。这次换我来仔细观测,你去忙活。”他换了只腿翘着,说得理直气壮。

“不过——你这小孩儿,会放风筝吗?”

他用一种相当不信任的目光,上下打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