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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主死了很多年(259)

“这是……”

不知不觉,庄夜的眉毛拧了起来。他眉眼本就长得阴狠,方才笑时才好不容易阔朗了一些,现在那些阴冷重新汇聚,冻在他眼角眉梢,衬得他眼里审视的光无比冷厉。

云乘月也仰着头,望着那一团迟疑不定的墨色。

她察觉到了庄夜的视线,偏头看去,见他目光中充满审视,不禁再次诧异。

“你盯着我做什么?你在里面待的时间比我长,肯定表现得更好,前行得也更远。”

云乘月搁下毛笔,拍了拍手,语调有些懒洋洋的,像刚刚大考过后陡然放松的学生。她瞥了一眼庄夜的引路之光,尤其仔细地看了看对方写出的书文。

“你写的是个‘奸’字啊……唉,我想你大约是对的,那么个吃人的世道,就是要奸诈一点、狠心一点,才能保全自己。”

她揉了揉手腕,说:“不像我,死得早,也没做成什么事,就算侥幸过关,肯定也比不过你。”

这话她自认说得非常诚恳,然而微妙地,庄夜的脸色却更差了。

他一言不发,只是盯着那枚文字——那枚由云乘月写下的“人”字。他面颊的肌肉线条绷紧了,似乎他正紧咬着牙,忍耐着什么。

不错,云乘月写的正是一撇一捺,简简单单的一个“人”字。而且由于她并无成熟的大家字帖可以参考,凭自己写出的文字只是普普通通。

唯独那一捺长长地拖出去,令这个简单的文字改变了气质,变得好像一个伸长了手脚,有点发狠、有点无赖的街头流氓。

庄夜盯着那个字,一直盯着。不知不觉,他伸手按住了自己的胸膛;正是在幻境中,那支致命的箭矢所穿透的地方。

“……你为什么,”他咬着牙,顿了顿,“为什么要写这个字?”

“……啊?”

云乘月发现了他的异样。她愣了愣。

“想写就写了,哪有这么多为什么。我就是这么理解的。”

她理所当然回答道,又半开玩笑问了一句:“你脸色这么差是做什么?总不能,你还担心自己不如我吧?”

一言既出。

庄夜的脸色更差了。

云乘月眨了眨眼,更加莫名其妙起来。

此时,属于她的书文台之上,墨色氤氲、翻涌不止,好似终于下定决心,总算要呈现出那一行简单的判语。

一行文字缓缓浮现。

接着,又是一行。

第一行文字:

——恨小以为耻,无毒以为辱,谓之奸。

第二行文字:

——舍生而取义,无道而如矢,谓之仁。

“这是什么?”

云乘月喃喃道。

这并不是对考生可以前行多少多少距离的判语。

看上去……这好像是这个幻境本身的书文?

在这两行文字上,云乘月感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正是她在幻境中所感受到的,灵力不断被压制的气息。其中还有大雪的冷气、城市的衰败之气、生灵的不安与绝望之气、好勇斗狠之徒一路攀爬的冷酷与得意之气……

如此种种,交织为这两行书文的墨宝。

两行书文——不错,仔细感受,这两行字的每一个,竟然都是独立的一枚书文!

这二十六个文字,既各自独立,又互相照应,形成了一副气息冷寂、却又十足有张力的作品。

二十六枚书文!相较第一个梦之幻境,这幻境的力量何止强了千百倍?难怪这幻境颇有难度,甚至能够制造时间流逝之感。

云乘月恍然大悟。

“不过这样一来,从可能性上来说,成功观测书文的难度就降低了嘛。”她思索道,“不过,等一等,我写的文字不在其中啊?”

二十六个字,哪一个都不是“人”字。

反而是庄夜的“奸”字,不仅是二十六个书文之一,更构成了第一句话的字眼。也难怪他可以前进六里。若按照云乘月过去的世界单位来算,这里的六里大约有两千六百米左右,是很不短的距离了。

自然,也是对庄夜的极高评价。

然而,墨色仍在氤氲,又写出了新一行文字。这一次,出现的只是文字,而非书文,仿佛是幻境中有人随手写下的评语。

曰:

——见众生如见己,为仁者,为人也!

如果将这评语和二十六个书文连在一起看,那么它的大意是:有的人将很得不够多、处事不够狠毒,当作一种耻辱,这叫奸。有的人选择舍生取义,即便家国的掌权者无道,也要践行自己为善的信念,这就叫仁。

直道如矢,这一典故出自古时某一流派的圣人的言论,是称赞一位清正的官员,说他“邦有道,如矢;邦无道,如矢”。

这两句评判,原本就分了高低。可以说,庄夜写出的文字,虽然符合要求,却不免落了下乘。

而云乘月写的字,虽然不是二十六枚书文的任何一个,可再加上“见众生如见己,为仁者,为人也”这句评断……

果然,接下来,云乘月的书写台上就浮现了新一行大字:

——前行十五里。

十五里……足足是庄夜的两倍还多。

云乘月:“……哇?”

她惊讶得太过,也糊里糊涂,不明白自己怎么就得了这么高的评价。说实话……她写“人”字的时候根本没多想,只是想到了,就写了。

惊讶太过,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就只吐出这么个干巴巴的字。

“……呵。”

庄夜的神色原本阴沉至极,此刻他盯着那几行文字,却反而放缓了神色。

“恨小以为耻,无毒以为辱……谓之奸。谓之奸?”他冷笑了好几声,“算了,原来是仁义一道的书文留笔,难怪讲究这些虚头巴脑、没有大用的道理。”

仁义之道?

他这么一说,云乘月也从惊讶中回过神来。

她若有所思。

古往今来,书文千千万万,最终却都能落到某一类大道上。云乘月是生机大道,而庄夜大约是物竞天择、天地不仁之类的严酷道路。他选择的“奸”字冷漠狠辣,虽然让他在幻境中生存了更长的时间,但因为它与仁义之道截然相悖,故不为幻境所喜。

而她自己……云乘月暗想,她的书文分明代表生机大道。她本以为,生机讲究众生平等,欣赏所有生命奋发向上的姿态。从这个角度来说,庄夜的努力也符合生机大道的本质。因此,她虽然不赞成庄夜的做法,却只是选择默默践行自己的选择,而没有强硬地去分个对错高低。

可现在仁义之道对她大加褒扬,而贬低了庄夜的选择,莫非意味着生机之道并非完全中立,而是和仁义之道暗暗相通?

两人各自思索时,引路之光的光芒变得强盛,由虚而实,化为一条无限向上、宛若直通云天的道路。

两人终于可以离开幻境,继续前进。

离开之前,云乘月收起思绪,终究是一拱手,微笑道:“那就承让了。”

“……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