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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月狩(67)+番外

凌溯听他的这番话,心里很是感激,也知道只有真正的自己人,才敢于这样直言劝诫。

江山打下来后,剩下的便是守成。他浴血奋战多年,一手带出来的战将纷纷在朝中任要职,平常养成了习惯,动辄奏报东宫,自己有时候疏忽,也深知道这样不好。

每一个当上帝王的人,都不容许朝中有除自己之外的第二个决策者,即便这人是亲儿子也不行。擅权逾越,功高盖主,都是祸事的前身,意气风发时,就需要这样的当头棒喝,才能让自己清醒一些——

不是做得多,操心得多,便对国家有功绩。为储君的前提,先是当个父亲眼中可以依托的好儿子。

心头拨云见日,他郑重向老岳丈拱起了手,“上辅的教诲,泽清谨记在心。”

辛道昭点了点头,“还有朝上正议的,处置容城郡公私设率府一事,殿下切不可参与。容城郡公是太后侄孙,这件事圣上尚且不好裁断,殿下即便再不忿,也只说聆听圣裁就是了。”

所谓的率府,是太子左右卫,区区郡公是绝没有资格去筹建什么率府的。往轻了说,是不将太子放在眼里,往重了说是僭越犯上,混淆血胤。但这种事正因为与太子有关,则更要谨慎处置。前日朝堂上就在商议这件事,他当时捏着一把汗,唯恐东宫有什么措施,还好,太子按捺住了。就算是老丈人过于操心了吧,今日遇上,一定要再三提点才放心。

凌溯颔首,“毕竟牵扯到太后,我自是不便多言的,不能因一个外人,伤了祖孙的情义。”

“对。”辛道昭说,“想必圣上最后会请太后裁夺,殿下只管听命,准错不了。”

翁婿两个一路相谈甚欢,含着笑进了朱雀门。前朝的老臣,其实新朝的新贵们很难攀交,他们自重自大,且食古不化,若不是结下这门姻亲,辛道昭是绝无可能与凌溯说这番话的。

凌溯到这时才体会到圣上的用心,都说迎娶前朝太子妃是捡人剩下的,可谁又懂得其中的益处。将来旧臣这一派便是他最好的辅佐,起码现在的圣上,是全心全意为着接班人考虑的。

果真老臣的见解,是多年混迹朝堂积累出来的经验,朝政大事决策之后,便轮到了容城郡公的案子。

又是一顿唇枪舌战,所有人都在义愤填膺,指责容城郡公狂悖。

圣上将视线转向了殿上的凌溯,“太子之见,何如?”

凌溯捧着笏板拱了拱手,“本朝初建,陛下荫封九族,是陛下洪恩,臣亦受君父恩典,不敢妄加论断,一切听凭陛下裁决。”

那些太子旧部,原本因此愤懑不已,但见太子这样回应,一时便都偃旗息鼓了。

圣上要的是朝堂上主次分明,轻重得宜,太子没有借着众人起哄而说出什么独断的话来,尚且能令君父满意。

圣上慢慢颔首,“先褫夺其爵位,严令禁足,接下来如何处置,再行商议。”

这件事便这样定夺了,对于凌溯来说,不曾有任何影响,也让圣上在太后面前有了交代。

散朝之后退出含元殿,他仍旧返回东宫,东宫之中有宫厨,这么巧,今日送来了卯羹。

这是一种拿兔子炖制的膳食,以前因为常在军中捕猎,野兔吃了不少,早就有些腻了。但今日倒又挑起了好兴致,随意尝了一口,发现炖煮的东西,口感和香味总不及烧烤的好,然后便撂下了,摆摆手,让侍膳的撤了下去。

不知是不是因为昨日受了风寒的缘故,整整半天头还有些发晕。他在殿里转了两圈,走到窗前看花,始终不得缓解,心里思忖着,要不要早些回行辕歇息。

恰在这时,右卫率府兵曹进来回禀,说西市上发现一个贩卖骡马的商队,行止奇怪得很,从瓜州来,过所上却没有沙洲的朱印。

凌溯抬了抬眼,“萨保拿住了吗?”

兵曹说是,“府率已经拷问过,也问出些端倪来,但那萨保指名要见殿下,府率不敢拿主意,特命卑下前来回禀殿下。”

一旁的詹事何加焉显然不赞同,“不管是什么来历,有内情禀报陈府率就是了,何必非要面见殿下?殿下身份尊贵,这等审案的事就交由下面的人承办吧,殿下不必亲自前往,以防其中有诈。”

凌溯沉吟了下道:“瓜州一带尚不安稳,戍守的是前朝节度使,朝中派出去的人被截在了半道上,生死不明,或者这萨保能带来什么有用的消息。”

沙场上征战的人,从来不怕涉险,决定后便出宫,直奔右卫率府衙门。

左右率府分列安上门两侧,从东宫过去不过一盏茶工夫。快步进了府衙,堂上的人犯暂时被押下去了,率府陈律上前叉手,将盘查来的消息如实禀报了一遍,“这支商队与瓜州军做过交易,据说瓜州节度使徐自渡曾召见萨保,但具体说了什么,萨保缄口不言,只说要见了太子殿下,才肯据实相告。”

凌溯在上首坐定,转头下令陈律:“把人带上来。”

陈律道是,向手下示意,很快那萨保就被押解上了正堂。

凌溯垂眼看下去,这人与印象中的粟特人不一样,没有那么高大,甚至可说是瘦小。微微躬着腰,脸上遍布日晒雨淋的沧桑,看人的时候眯觑两眼,嘴角带出扭曲的弧线……因绑缚着两手,艰难地扭动了下身躯,没等凌溯盘问,他先开了口,尖细的一道小嗓门,向上求告着:“小人肩背受过伤,将我两手绑起来,小人疼得连气都喘不上了。”

凌溯并不理会,蹙眉打量他,“你说瓜州节度使曾召见过你,可向你打听过长安城中的布防和臣僚任免?你这次入长安,是否受了徐自渡的委派,据实说出来,孤可以饶你不死。”

那萨保似乎有喘症,呼吸格外急促,匀了匀气息才道:“小人在瓜州时,确实与徐节使有往来,商队也常为节度使府上内眷运送胭脂水粉,布匹香料之类的东西。这次小人来长安……节使有交代,让我去东市见一个人,并附有书信一封……”

他一面说,一面扭动,说到书信便停顿下来不再继续了,只是望着凌溯,沉默不语。

凌溯只得示意翊卫替他松绑。

麻绳一落地,那萨保终于舒展开了四肢,呼呼地粗喘了两口气,摩挲着绑出紫痕的手腕道:“太子殿下,不是小人拖延,实在是这里人做不得主,小人怕交出书信,就给抹了脖子,还是要见到太子殿下本人,才敢将信件交付。请殿下先答应小人一个条件,小人为徐节使办事,完全是受他胁迫,家中妻儿都在瓜州,今日投奔了太子殿下,请殿下开恩,事后让小人回去与家人团圆。”

凌溯颔首,一双锐利的眼,要将人看穿,“不必多言了,信在哪里?”

那萨保欲上前,可惜被左右翊卫拦住了,便解开交领坦露出胸腹,向上道:“信用回鹘文书写,小人拿不出来,只好脱衣,请太子殿下过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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