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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丞天下(92)+番外

王悦头一眼见着淳于嫣,就知道这姑娘是个角色,他走上前去打量着她。

淳于嫣彼时并不知道他是谁,眼中还没杀意,她仰着头,满是血污的脸上,一双眼寒亮如星斗。

她抬高手腕将刀递过去,说了两个字,“还你。”

王悦忽然笑了下,他解下了披风盖在了衣不蔽体的少女身上,拿了自己的刀起身离开。

“找两个人送她入城,随便给她点银子。”王悦上马前对着侍卫说了一句,便继续赶路了。

王悦到了姑苏,在司马绍的提醒下,他这才发现那少女一直跟在队伍后头。

重逢那日,天上下着雨,王悦正在姑苏的金器店里给庾文君挑簪子,他听着那店老板的奉承话,捏着簪子随意地往门外看了眼。

雨幕外,不知为何削去了一半树冠的槐树旁,蓬头垢面的少女站在积水中,她瘦得只剩了一副骨架,一双眼睛却依旧清寒。

王悦思索片刻,收了簪子,回头对着司马绍道:“太子殿下,我和你商量个事吧。”

在王悦的怂恿下,司马绍收留了她,王悦很久之后才偶然从别人的嘴里听说这姑娘的名字,淳于嫣,挺秀气的名字,人却不是这么个样子。

往事如昨,此时此刻,王悦看着眼前已经又疯又瞎的淳于嫣,忽然又记起那年广陵道上还刀的少女。

司马绍伸手给淳于嫣将快掉出头发的簪子重新插好,摸了摸她的脑袋。

淳于嫣乖巧地坐着,将手里的糕点递给司马绍,小声道:“没咬过的,干净的。”

司马绍从她手里拿过糕点尝了一口,瞧见淳于嫣对着他开心地笑起来,他也跟着笑了下,将手中的竹笛轻轻放在了淳于嫣的手心。

王悦坐在秋千上鼓着腮帮子断断续续地吹着笛子的盲眼姑娘,良久才开口道:“找过大夫了吗?”

“没用。”司马绍望着淳于嫣,过了一会儿,他面无波澜道:“她不认识你了。”

王悦已经看出来了,他没说话。

“当年刚收留她时,得知她在山匪手里头经历了些什么,我一度担心她会轻生,她对我道,在这世道,跟活着相比,一死了之太容易了。”司马绍似乎也陷入了某段回忆,“正因如此,我也没想到她会疯。”

王悦猛地去抓司马绍的领口,将人一把狠狠揪了过来,“当初夜宴上安排刺客的到底是不是你!”

司马绍看着王悦,“酒里的药是我放的,她也是我安排的,但我没想杀了你,信不信由你,当日的刺客不止一批。”

王悦盯着司马绍看了许久,手越攥越紧,忽然,耳边传来一阵断断续续的笛声。

秋千上轻轻晃着,盲眼的姑娘低头吹着笛子,似乎浑然不觉不远处的吵闹,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吹着一支无人能辨的曲子,神色温柔。

王悦望着司马绍,一点点松开了抓着他衣襟的手,脸绷得极紧。

司马绍神色依旧漠然,“说吧,你到底找她做什么?”

王悦平复了一下心境,“她父亲的事,我查出点东西,我问过了她父亲的几个旧部,当年之事,怕是另有隐情。”

司马绍的脸上终于有了些情绪波动。

从别院中走出来后,王悦站在门口良久,他慢慢地攥紧了手,而后转身朝着王家走回去。

三日后。

王家书房,王导看着坐在对面的王悦,“证词都送到刘隗那儿了?”

王悦点了下头,“送去了。”

“事情办得不错,第一次便能办成这样,确实不错了。”王导执笔在宣纸上写了一个字,“接下来的事便是等了。”

王悦望着王导,过了许久才缓缓道:“父亲,我依旧有些不明白。”

“有何不明白?”

“伪造人证,编弄口供,散播谣言,就只为了让刘隗去给淳于伯伸冤?”王悦看着王导,“这样能成什么事?”

“我问你件事,当初是谁杀了淳于伯?”

“你。”王悦猛地摇头,“不对!你只是调查此事,下令的是皇帝,是皇帝杀了他。”

“若是淳于伯当真有冤,我当然有过错,但谁要背上滥杀的罪名?”

王悦一下子顿住了。

“替淳于伯翻案,便是逼着陛下承认自己滥杀忠良。”王导抬眸看了眼王悦,随意道:“刘隗不了解皇帝,皇帝多疑,又好面子,内忧外患之际,刘隗此时为淳于伯申冤,落在皇帝眼中,他这是拥兵自重趁机威胁自己,大局未定,他尚敢如此,今后不知要多少猖狂。”

所有的迷雾仿佛被轻轻吹开,王悦的眼前忽然清明起来,他一下子抓住了脉络。

“有句古话叫知己知彼,偌大个朝堂,你需要摸透许多人的心思,而最重要的是,”王导望着王悦缓缓道:“你得知道自己在侍奉个什么样的主子。”

王悦有如瞬间醍醐灌顶,他颇为惊叹地看着王导。

王导看着王悦这副样子,笑了笑,他问道:“对了,听说前两日你在街上撞见了谯王世子,他对你动手了?”

“没出事,不过是孩子打打闹闹。”

王导闻声笑了下,“他今日去告了皇帝,说你命人在大街上打他,他揭开袖子,半条胳膊血肉模糊。”

王悦的脸色一下子变了,“什么?”

“出倒是没出什么大事,你运气好,皇帝今日顾不上收拾你,不过这段日子你便不要出门了,好好在家反省。”他看了眼王悦,“皇帝的意思。”

王悦觉得司马家真是个个都是厉害角色啊!

司马无忌才十三岁吧?这颠倒黑白的本事真是厉害!厉害!皇族真是人才辈出!王悦气极反笑,“这种鬼话皇帝也信?”

“是你自己不当心,落人话柄,早告诉你了,把狂妄收拾收拾,无论何时,不要看轻别人。”王导对着王悦道:“行了,下去吧,刘隗一事你已安排得差不多了,这几日观望便好。”

王悦点点头,临走前忽然又问了一句,“这事不会有人起疑吧?”

王导一脸随意,“淳于伯的案子是我经手的,皇帝下令的,若是真的翻案,我与皇帝是一条道上的人,皇帝非但不会起疑,还会更加信我。”

王悦头一次这么佩服王导,由衷的佩服。读书人确实够阴啊。

“下去吧。”

“是。”

待到王悦退下后,王导执笔的手顿住了,不知过了多久,他极轻地叹了口气。

王悦回到自己的院中,他爬上了屋顶,一直坐到了深夜,接连下了几日的绵绵细雨,天有些阴。王悦在屋顶坐了大半夜,心里有些感慨。

他在想一个人,刘隗。

刘隗早年间出身贫寒,一路摸爬滚打上来饱受白眼,他得势之后,处处针对王家人,确切些说,但凡当年得罪过他的人,他都看不顺眼,抓着机会便往死里整,刘隗执掌刑狱时,被他整过的人不计其数,连七八十岁的大臣也不放过。他在建康朝堂可谓是恶名昭彰,听人说,他有一本册子,叫生死簿,上面记录着所有得罪过他的人的名字,按厌恶程度分为三六九等,他每报复一人,便划去一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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