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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丞天下(243)+番外

王悦忽然怔住了,司马绍什么意思?他这意思是……

“你不是一直想出这建康城吗?我送你走,只要你帮我把阮孚与淳于嫣送出建康城,我成全你。”司马绍说完才觉得“淳于嫣”三字似乎太生疏了,平日里喊多了,他来不及改口,好在王悦愣,没听出什么。

王悦还真的愣,这桩生意让他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如今淳于伯一案早已过去了,阮孚又是个落魄的世家子,两人压根没仇寇,护送他们出建康城有什么大不了?这桩生意稳赚不赔。

王悦真的以为自己这一生都出不去建康了,可如今司马绍说,“你走吧。”简单而随便一句话将他的人生彻底颠覆了。

司马绍瞧王悦那神色,还道王悦不信自己,他低声缓缓道:“放心,只要你办到了,我一定办到。”

王悦想跟司马绍聊聊此事之关系重大,可话没出口他就顿住了,他不信司马绍不清楚。他望着司马绍半晌终于道:“他们二人出建康……很难吗?还需要人护送?”

“不难。”司马绍望了眼王悦,“可我想要你送送她。”

王悦不明白。

司马绍转头望向城外头的雪,良久才道:“她第一次见着你,你救了她,她抢了你的刀,又还给了你,她要杀你,她以为你真死了,剜了眼睛又要去陪你。”司马绍顿住了,低声道,“有些话她这一辈子都没说出来,如今她要嫁人了,你送送她怎么了?”

王悦被这段话绕住了,他懂了,却又好像没懂,“你是说?”

司马绍没继续说下去,只道:“你去送送她。”他压住了心头的怅然看向王悦,对上王悦视线的那一瞬间,年轻的帝王似乎有片刻的失神,来不及掩饰的情绪露了出来,王悦瞧得莫名一愣。

王悦从前嘲弄司马绍,说他是痴情种,他真的是在讽刺他,可如今王悦觉得这话好像误打误撞说中了。他见过谢景望着他的眼神,谢景习惯掩饰情绪,可总有那么一瞬间他也会将情绪流露出来,冷冷清清的眸子里掠过光亮,所有一切都随之黯然失色。喜欢一个人的眼神是装不住的,你喜欢一个人时,眼睛真的会发光。

王悦愣了好半天,忽然道:“既然这么喜欢,为什么不留着她?”

司马绍已经恢复了漠然神色。

王悦又问道:“你身体差到这地步了?你究竟怎么了?”

“我自然要为她做打算。”司马绍似乎没打算多说,敷衍过去了。

王悦望了他两眼,不知怎么的也能体会到司马绍心里头的怅然与平静,他没多问,“我送他们走。”

司马绍忽然道:“再问我一遍。”

“什么?”

“刚刚的话再问我一遍。”

王悦一下子思绪没转开,愣了会儿道:“‘你身体怎么了?’”

“不是这句。”

“你究竟怎么了?”

“不是这句。”

“你喜欢她,为什么不留着她?”王悦想了半天才道:“这句?”

司马绍冷淡地望了眼王悦,那眼神像是在望着一个不怎么识相的人,王悦又问了一遍,可他仍是没回答,他转开了视线看向满城的雪,低声道:“你走吧。”

王悦有些傻眼。

王悦退下了。

一直到王悦走出去很远,司马绍才终于扭头看他的背影,他望着王悦走下了城头,红色渐渐远去,又只剩下了白茫茫一片。雪还在下。

老太监望了眼年轻的皇帝,他的眼神有些渺远,这句话王悦不是头一个问的,在他之前,也有个人像他这样大胆的问过皇帝。

“陛下既然钟情于她,为何让我带她走?”

这话除了落魄却又放荡不羁的世家子阮孚没人问得出口,竹林七贤阮咸之子、肯拿金貂换酒钱的阮大公子好像比所有人都聪明,一眼便堪破了玄机。

当时皇帝是怎么回他的来着?

老太监回忆了会儿,思绪忽然一下子明了起来。

年轻的皇帝坐在上头许久都没说话,正当他以为皇帝不会开口了,皇帝低声说了一句话。

他说:“君王之爱,不在高墙之内,而在青云四海。”

史书有言:明皇帝聪明有机断,属王敦挟震主之威,将移神器,帝骑驱遵养,以弱制强,潜谋独断,廓清大昆,改授荆、湘等四州以分上流之势,拨乱反正,强本弱枝,虽享国日浅,而规模弘远矣。

所有未曾宣之于口的,都尘封在了野史传说中,后人传道晋明帝爱了个女人,又亲手将她送了人。这便是这位东晋明帝除却满晋书的功业外,身后留下的唯一一点香艳传说。

第114章 瓷盆

王悦有些心绪不宁, 他坐在屋顶吹笛子。

雪渐渐化了, 这两日的冬比过去还要冷,天地间一片静寂,他一个人坐在屋顶吹着笛子。

琅玡古曲《南风》, 讲的是《荆轲刺秦王》的传说, 纷披灿烂, 戈矛纵横。

这本是琴曲, 王悦拿笛子吹出来变了许多味道,少了“一去不复返”的悲壮,多了些“萧萧易水寒”的苍凉, 好像刺客缓缓淌过天寒地冻的易水, 又好像黄金台上手起刀落斩下了美人的手。

王悦停了下来, 手里头捏着谢景送他的那支竹笛, 冬夜不知何时又飘起了小雪。他坐在屋顶上不知怎么的又陷入了沉默。

他忽然抬手拍了下自己的脸,让自己回过神来。

院子外头传来拍门声, 谢景瞧了眼手边昏黄的灯,拉开门的瞬间,一个人撞到了他怀中。

“没睡?”王悦顺势就抓住了谢景的脖颈。

“还没有。”谢景被王悦撞得退了两步,他将人揽住了, 王悦身上全是化开的雪水结成的冰,他像是雪里刚滚了圈似的,谢景抬手拍着王悦衣服上粘的雪,“怎么了?”

刚在自家屋顶吹笛子一时失神滚下来栽到雪里的王悦想了下,没说话。

两人在案前坐了。

“我要去荆州。”王悦敲着桌子漫不经心地望着谢景。

谢景似乎微微顿了下, 他尚来得及说话,王悦已经接上了。

“你得跟我去。”

王悦望着谢景的脸,“我想过了,你原本也不想掺和这些事,人在哪儿都无所谓,你得跟我一起去。”王悦又道,“我昨夜想清楚了,我喜欢你,我不会逼你干你不乐意的事,你看戏我也认了,本来这些事也与你无关,不过同样的,我的事你以后别插手。”从今往后,就这样吧。

谢景听见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望着王悦的眼神微微变了。

似乎没什么说的了,想了大半晚上最终想说的也不过这么两句而已,王悦又想了半晌,添了一句,“离庾元规远点,我知道他要赢,但不意味着我服。”

士庶之争已经过去了,士族大获全胜,如今颍川庾氏压与琅玡王氏之间的纠葛是士族内部相互倾轧,这事说到底是王导与庾亮在争夺江东首领,和士庶之争没有半分关系。

王悦已经输了,他也认,但他没说他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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