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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茹传(11)

作者: 夏天的绿 阅读记录

他也不多想,只先拿出了一本《三字经》,其余的俱都收了起来。翻开书来,左右闲来无事,先把那会认的字儿看几遍把。一面看一面那手指头在上头描,如此这般,那二十来个字儿没有描完,倒是他先有些饿了——其实时候倒不算迟,伙计们还没从也是回来呢!只不过应了那句老话,半大小子,饿死老子。他这年纪且能吃能睡呢。

能吃能睡,吃饱就睡。或许是点心吃饱了,郑卓有些犯起瞌睡来,也不等白老大了,只留了门,便自去洗漱睡觉。却不妨做了一个梦。

梦里那些事,自他离了泉州他便再也没想过的。

“那匣子里的点心是少了数的,是不是你偷了?”

梦里看见小小的他被大伯母揪着到了院子里,父亲躺在病床上阻拦也不能够了。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儿了,他与父亲倚靠伯父过活。所谓寄人篱下,委屈是自然的,他一直只做忍耐。那时节,伯父已做了好些年制坯师傅了,好容易攒够钱买下一间坯室,家中逐渐兴旺起来。平日里,小孩子吃的零嘴也不再是几样杂拌糖,点心果脯也是常有的。

只那日伯母买了徐记的点心,他们家点心格外好味香甜,自然也是比别个贵了好些。伯母买来也不是与小孩子解馋的,说是要作礼,用匣子装得体体面面,并封上了大红纸儿。至伯母提了点心匣子要出门时才觉得红纸封儿挑开过,当下起了疑心,揭开来看,果然是少了好些。

伯母立时便发怒了,问家中几个小的,谁动了点心匣子。几个堂兄弟并姊妹都说见郑卓来过放点心的厨房。

那以前,伯父伯母对他们父子俩早已冷言冷语,不说给父亲延医买药,就是饭食也常有克扣。可到底顾念一点体面,面子上还能过去,儿时郑卓只是越来越沉默,忍耐着,只愿自己快些成人,搬出去,找份工养活父亲。

可那一次,最后一块遮羞布也去了。他是绝没有偷东西的,他死也不承认——这反倒激住了大伯母。她或许原本也晓得不是他做的,只不过没得出火,才找上他的吧。只没想到平日里沉默寡言逆来顺受的郑卓这一回却是死倔的,半分软也不服。

大伯母这才动了手。

“抵死不认是伐?我晓得你们爷俩这一对讨债鬼,你爹这是刮上他大哥了,看我家当家的良善,吃我家的用我家的,还不能有一点怠慢,不然邻里之间什么难听话便都是了,欺负那病痨鬼似的!你这小鬼这是学你爹啊,打死了不认,传出去难道不是我家冤枉你这一个小孩子么!”

那一日,郑卓在院子里跪了一个晚上。自那以后,似是撕破脸了,大伯母大伯父也不在意那一两句闲话了,他与父亲日子越发难过起来。

好像是十岁那年吧,大伯母为了多一份进项,在家里开了一个暗珰。没得门路,也没得托庇,只是日常开着三两桌牌九骰子罢。

这样的生意没得黑天白日,晚间生意只怕还好些,只是苦了郑卓。

那时候只十岁,但赌牌的到三更半夜,郑卓也要伺候到通宵。那时候年纪小熬不住,往往坐在地下就睡着了。有一个赌客看不过去说:“三九天气,这一睡不着凉么?”

大伯母却只笑呵呵道:“怕什么,你们这样的阔人儿家里拿孩子当祖宗使唤,我们这等小门小户可没得钱养一个大少爷。”

赌牌到半夜,饿了要吃夜宵儿,这也是郑卓的差事。那时候是三九寒冬,半夜开着的摊子非得跑两条街才能找得到,郑卓连一件厚棉袄也没有,上身一个薄棉袄,下面穿一条单裤。回得来,脸也冻青了,鼻涕直流。

每日里只两个窝窝头,吃不饱穿不暖,细琐的,永远没得完的折腾,那样的时候那时候只觉得只怕自己活不到长大搬出去养活自己和父亲了,好在终于是长大了。

最后,梦里好似见到了一个极伶俐的小姑娘,妥帖温和。

天亮了。

第9章 夏日炎炎

永日不可暮,炎蒸毒我肠。

午觉起来其实时光已经不早了,但外头日头高高的,没得一丝风,连树巅儿上也纹丝不动。宝茹热得受不住了,觉得呼出一口气来,也灼得嗓子疼。心里头告诫自己‘心静自然凉’,翻出一本《杜工部诗集》来,歪在凉床上,好容易看了半刻,偏又遇着‘永日不可暮,炎蒸毒我肠’这样一句。把书册子往枕旁一撂,宝茹心里更烦了。

“小吉祥,你翻一翻历头,今天初几来着?”

小吉祥倒是手脚麻利,放下绣活儿,取了历头,揭开看了道:“今日是闰六月初一,是个辛亥日,宜纳采、安香、上梁、安床,忌嫁娶、修坟呢!”

“谁问你这个?”宝茹坐在凉床上,把绢扇往小吉祥怀里一摔,她可不信她这样看不出。

“哪里不知道姐儿的心思?”小吉祥笑嘻嘻道:“只不过昨日才过了大暑,丁娘子家门上且还挂着‘秋爽来学’呢!我念书少,姐儿读了这几年了,教一教我,‘秋爽’是个什么日子?我想着总该还远吧。”

受了小吉祥这样调侃,宝茹气鼓鼓地翻身,只拿背对着她。

“嗳!姐儿别恼我呀!”

小吉祥早晓得自家姐儿的性子,不可能因这些小事着恼,也不着急,只把皇历放回去,笑道:“姐儿与别家格外不同呢,谁家的小姐不是日日盼着学塾里歇暑歇寒的?偏姐儿这样盼着上学,不知道的只怕要赞了又赞,好生好学呀!知道的,倒是晓得——姐儿是想着与伙伴玩耍去罢?”

这时候上学,除了要进学的男子汉,无论是蒙学还是女塾学都是要歇暑歇寒的——与寒暑假倒是争不多。小吉祥没有正经上过学,哪里知道念书的小孩子,最是上学盼放假,放假盼上学的,古今皆同呢!

两人又斗了一回嘴,宝茹实在觉得太烦闷无聊,对小吉祥嘱咐道:“你去问花妈妈要一些冰镇桂花酸梅汤来。”

“姐儿要喝酸梅汁?我且去端。”

说着小吉祥就要往厨房去,宝茹却把她叫住。

“你且听我说完,不是我要喝呢!你让花妈妈熬出一锅来,待凉了,日头便没有这样烈了,咱们一同给铺子里送去罢!”

“我的姐儿!”小吉祥心中叫苦:“才过了大暑呢,就是待会儿日头偏些,又能好到哪儿去?那暑气蒸起来可不是好玩的。”

“你只管去厨房要酸梅汤,”宝茹心里满不在乎,心道到底古代闺阁小姐身体娇弱,以前夏日里当着日头,自己也常压马路,也没中过暑啊。

“至多到时候租个轿子,这总行了吧?要我说,家里这样闷热,与外头有什么两样?”宝茹平常很不喜欢坐轿子,只是家里与铺子只隔了两条街,也不好劳师动众套马车来着。

小吉祥去厨下要酸梅汤,花婆子与另一个烧火切菜的齐婆子,都不由得有些抱怨——这样热的天儿,灶房里多热,能少上一回灶也是好的。只是宝茹是主家小姐,两人哪里敢啰嗦,到底赶紧准备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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