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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你在我心里撒野(72)

他成了“庄哥”,过着刀尖舔血的日子。

他与母亲越走越远,一年见不上几次面,见面的时候都是他为了回去送钱。

白曼贞也不愿与他说话,连他的钱也不愿多看一眼,只拿着白净的抹布,日复一日地擦拭那台早已经失准的钢琴。

看着不过四十出头的母亲日渐花白的鬓发,他满腹的话到了喉头,却一个字也吐不出,好不容易挤出一句问候,却被白曼贞的冷淡喝退,再说不出第二句。

日复一日。

只有在白曼贞病发失去意识的时候,庄景安才有机会像从前那样,把脸颊贴近母亲温热的手掌,轻声地在她耳边喊一声“妈妈”,然后衣不解带地在医院不分昼夜地照料。

但……白曼贞一醒,母子二人就又形同陌路,留在他身边的,只有白曼贞组乐队的那会儿用过的一把木吉他。

一切的转折发生在庄景安二十一岁的冬天。

那是个风雪天,路上行人都少见,道路结冰,沿街店铺关了大半,冰棱从屋檐垂下来一拖就是半臂长。

庄景安从江北的一群地痞手里救下了一个女人,准确的说,是个阿嬷。

他原是路过,却在风雪里看见了那个被一群小年轻绑上车的瘦小身躯。他没有看清对方的面孔,只看见了她瘦削的身板和鬓旁的白发。

那一瞬间,他想到了母亲。

那一次,他莽撞地得罪了江北区的势力。

幸好陈天馗出面,才从黑暗的仓库里解救出了已经被绑了三天三夜的庄景安。

嘴唇干裂,浑身是伤的庄景安,上车的第一件事是跟人借了手机,给家里打电话——被绑的第二天,本该是他回家送医药费的日子。

可家里的电话无人接听。

庄景安找到周达家,才得知白曼贞在三天前病发被送进了医院,这日清晨刚刚被下了病危通知书。

他们一直在找庄景安,却始终没有找到。

衣衫褴褛的庄景安连衣服也没有换,一路赶到医院,在ICU病房门口,火急火燎的他却突然顿住脚步,转身冲进洗手间,拿自来水将脸上的血污擦得干干净净。

他进了ICU。

厚重的隔离帘,有节奏的滴滴的仪器响,连脚步都是种噪音。

白曼贞躺在绿色的病床被褥上,身上、手上、鼻腔都插着管子,床头的仪器上密密麻麻的生理数据监控,每一个波动都像击打在庄景安的心尖。

他想握住母亲的手,抬了几次胳膊,却连指尖都没能动弹得了,肉体像被灌了铅,如有千钧。

当他开口,才发现声带颤抖得那么厉害。

“……妈妈,我来了。”

白曼贞毫无反应。

但仪器上,心跳与呼吸却出现了明显的波峰。

“我回来晚了,因为一些事……我回来晚了,”他哽咽着,话不成声,“对不起,妈妈,对不起。”

他都不知道,究竟是在为昨日的缺席而道歉,还是在为这么多年来的背道而驰道歉。他只是捏紧了白曼贞插着输液管的青白的手,一声一声地说着对不起。

直到仪表上的数据在急促的加快之后,陷入寂静,他仍旧埋首床边喃喃地说着对不起。

他最终也没有说出,那个初秋是什么令他失去理智地在校园里揍断了那个男生的肋骨。

他或许可以忍受家门被砸,被褥被掀飞在地,却无论如何不能忍自己的母亲被另一个男人,哪怕是男孩用最肮脏的言辞侮辱。

白曼贞走了。

曾经被父母呵护在掌心,被称做钢琴小王子的庄景安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处理完丧事之后,庄景安回到久未长待的老宅,一点点地收拾遗物。

在白曼贞日日悉心打扫的钢琴上,他找到了一本影集。

里面从他出生,直到父亲去世那年夏天他最后一次得奖……往事历历在目。照片里的母亲高贵端庄,看向镜头的眼睛温柔多情,让他立刻联想到那个镜头背后的男人。

庄景安这才想起来,从他出生开始,每一张照片的背后都是庄北望。为了留下他们母子俩的珍贵记忆,庄北望总是心甘情愿地成为照片后的那个“透明人”。

与此同时,他还找到了白曼贞的日记。出生书香世家的白曼贞写的一手娟秀的小楷,一本一本的日记记录着她从少女至今的如水光阴。

在她的日记里,庄景安看到了另一双眼中的父亲。他才终于知道,为什么母亲一辈子如此执迷于父亲,即便他分明就是个“多管闲事”的惹祸精。

为了支持白曼贞的音乐梦想,收入微薄的庄北望身兼数职,终日奔走,甚至筹钱让她组建了乐队……

作为曾经的职业拳击手,庄北望希望子承父业。可是白曼贞希望孩子可以继承自己的音乐梦。所以庄北望再一次听从了妻子的意见,只教了儿子防身的技巧,让他把所有时间都用在练琴。

为了让母子两人能够全心全意地投身音乐,庄北望越来越忙,以至于他那样想亲眼看一看儿子的比赛也抽不出空来,只能每天晚上在庄景安睡下之后,再和妻子电话问一问白日里的情况。

……

这些,庄景安虽然知道一些,却并不完全——庄北望话少,白曼贞不想孩子心理负担重。

而从那一行行娟秀的小字里将往事一一读来,坐在钢琴前的庄景安如同将过去的二十年又重新走了一遍。

眼泪打在几日无人清理而落灰的钢琴盖上,绽放开黑色的花。

打开钢琴盖,四年来,庄景安的手指头一次落在琴键上。

他用这架早已经失去音准的钢琴,弹了一首回旋在脑海里的,写给父母的歌。

可惜……再无人来听。

门被人敲响的时候,庄景安已经在蒙着被子在家里睡了整整一天一夜。

来人正是被他救下来的“老太太”,陈月芹,时任跨国唱片公司市场部总监的精英。

陈月芹原是来送谢礼,在目睹了他的生活现状之后,伸出了橄榄枝,邀请他做自己的助理兼保镖。

这个与白曼贞有一份相似的老太太,像晦暗中唯一的一缕阳光。

庄景安几乎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

以庄北望的去世为节点,好学生庄景安成了混迹社会的庄哥。

以白曼贞的去世为节点,刀尖舔血的庄哥成了朝九晚五的小助理安仔。

他几乎与陈天馗等人完全脱离了干系。

他修好了老宅的钢琴,换了新的锁,自己搬进了公司的单身公寓。

他存下的第一笔三万块,替周达盘了一间门面店——为了感激他曾经给于他们母子的照料。

他成了公司楼下健身房的常客,一身腱子肉练到让客人以为这是教练而不是客人。

*

2010年。

威尼斯。

临河的套房客厅里,长居威尼斯的李怀瑾手里的茶还温热。

看着坐在对面沙发里白净美丽的少女,他读出了她满不在乎的眼色背后的好奇,顿时笑了:“……他现在的样子啊,居家过日子,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样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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