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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妃退婚后全皇宫追悔莫及(21)

作者: 晏闲 阅读记录

那竟当真是一粒粒微小的霜沫,覆在其上,缀出一层凛冽的白。

“还说不怕?”

卫觎不想吓唬小孩儿,堪堪距着她三尺外,低下头,眨了下眼,“都出汗了。”

“……是热的。”簪缨何尝不知自己鬓角有汗,她本是爱出汗的体质,加之屋内烧炭,不热也难。下意识说完,却在对方的眼里寻到点玩味的意思。

簪缨怔怔,他是在逗弄她吗?

她这一整日,先是应对皇后太子,又去讨问傅家祖孙,已经耗尽了心神,更不说后来出城上山,又折腾半日,此时是强撑着体力,来拜会卫觎。

因此她脑子已经钝钝的,想了半晌,还是不明所以,只得掩下视线:“天色已晚,不敢再叨扰大司马休息,阿傅告辞。”

“这不成样子。”

簪缨迷迷地撑着眼皮,何事不成样子了?

下一刻,一缕沁凉传到她的头皮上。

卫觎伸手捞起少女一根簪钗也无的素发,神色间却无轻佻。他低头注视着小女孩发困的稚气模样,浑然的一片天真,好似从未受过半点伤害。

可事实并非如此。

男人眸海里从她一进来便压下去的冷戾隐隐浮现。

常年领兵征伐的人,打探情报是家常便饭,他既说听闻了宫中之事,便是对华林园中发生的一切

,都了解得巨细靡遗。

她今天过生日,却陷入孤立无援。

就在他离开一刻钟后。

那些东西,敢欺她如此。

然而掌心被一篷柔软的发丝搔着,他又不得不强自压回所有脾气。

“今日你过生辰,为你行了笄礼,再去睡。”

卫觎放轻手劲,抬手将小女孩柔滑如锦的长发绾起,只会挽男子式样,他便给她挽个男冠式样。又反手抽.出头上的兽首墨玉簪,随性的动作带出几分行伍之人的糙,却是端端正正地,插.入少女发髻。

“吾家小女,今始及笄,锡尔嘉福,长乐无央。”

簪缨从方才起,便心起雾岚,茫然呆立。面前之人如此高大,像一座巍峨的高山,将她整个人笼罩起来。

她感到了冰凉的指尖,如雪花般拂过头顶,她听到那四句对一个即将成年的女子来说,最美好的祝词,她默然良久。

后知后觉红了眼眶。

本以为,今日听不到这句话了。

离开傅府时和傅则安说的那句话,其实是假的。簪缨知道上辈子傅家人在她受伤后,是怎样对她置之不理的,所以她一点也不期待那家人对她说上一句生辰快乐。

明知是不走心的过场话,她不稀罕。

她原也以为,自己足够坚强了。

算一算从重生到今日,也才不过十天。当她的脑海中骤然涌现前世的记忆,骤然得知了许多真相,伤她的人太多,一时之间,好像都不知从何处开始伤心才好。

于是她便强迫自己冷静着,冷静着,计划如何退婚,如何离宫,如何找傅家人理论……

那些她曾真心期盼过的男女情、手足情、天伦情……无数说不清的痛意混在一处,踉跄着撞上她的五脏六腑,反而好似每一种痛都被削减了几分,可以支撑着她活下去。

听说,利剑贯体,也是不拔.出来便能撑着多活片刻。

一旦拔出,便是血溅五步,无力回天。

原来身负重伤的人想要活,只能暂用刀锋堵住血肉之躯。

原来人是这样一种自欺欺人的苦物。

可是知道了这一点,总比不知道要好。知道了,就总有机会能活出来,活得更好。

就是这口气帮助簪缨撑到了今日,至于什么及笄什么祝福,她从一开始就没奢望过。

知道不会有。

所以那不是重要的事。

连她自己都忘了的事,却还有人记得,还认认真真地帮她绾发,簪笄,祝上十六个字。

在此之前她都不认识他的呀。簪缨眨着眼睛仰头,眸光说不出的明亮潋滟,第一次露出点儿由衷的亲近,“大司马……当真是为了我的生辰,才回京城的吗?”

卫觎嗽了一声,被霜珠濡得鸦黑的浓睫低扫,便瞧见那枚快要仰到他下巴上的玲珑鼻尖。

“还能为何。”

他轻避一步,退回烛火光明里,好好地看着山水屏下已长成亭亭玉立的小女娘,“及笄是人生大事,阿奴在世唯我最亲,我岂能不来。”

直到出了殿门,簪缨的内心还盈溢着一种渺茫不知所归的感动,有些头重脚轻。

她忍不住抬起指尖,小心碰了碰头顶的簪子角。

中宵的雨有渐歇之势,淅淅沥沥地沿着莲花纹瓦当滴下。簪缨在成帘的细雨中回头,卫觎正站在屏风外目送她,见状,拢着衣裘转回了屋里。

杜掌柜夫妇和春堇等人打着伞在阶下等,一见簪缨,立刻迎将上去。

杜掌柜眼尖地发现小娘子换了发式,看着那支男人才用的兽头玉簪,他先是一愣,随即胸臆鼓荡,拱手向徐寔深躬一礼。

致的是歉,为之前

他关心则乱猜疑了卫郎君,问出口的那句话。

徐寔微微一笑,柔和的目光落在小女娘的背影,又抬头仰望天边那轮云翳将散的圆月。

十六日,既望夜啊。

他辅佐卫觎多年,知道每月的这个日子,大将军能不出门便不出门,三丈之内生人勿近。结果这回为了赶上唐夫人遗孤的及笄礼,将军才在淮北泗水击退一队扰边的氐人轻骑,戎甲未及脱,二话不说便转辔回京。

白天在宫城,就隔着一道门。

那些守门的值卫一个个都吓成什么样了,徐寔毫不怀疑,倘若有人敢拦,大将军不吝像十年前一样闯一闯禁廷,闹一闹后宫,解一解火气。

没成想里头的傅娘子说了几句话,大将军默然片刻,竟遂小寿星的意,依言出宫了。

哦,离开前貌似把那头白眼老狼踢了一脚,就算发脾气了。

可谁也没预料,前脚才走,华林园就生出那档子事。

傅娘子竟会立誓退婚,还冒雨到了行宫来。

徐寔向灯光荧荧的窗内回望一眼,老神在在地耷下眼皮。罢了,这会子不知积压着多深的火呢,他能不撞枪尖还是不往上撞了。

一切待明日吧。

……

“大司马与小娘子都说什么了?那位督公可凶不凶?”

这厢,一众人拥着簪缨回到南宫殿。阁内一应的铺褥薰香,热水沐汤都已有仆妇准备齐妥,不说媲美内宫,亦是样样精致。

甚至闺房一隅,还保留着唐夫人从前用过的镜台牙梳。

任娘子伴着簪缨进到内室,关心地问了一嘴。

簪缨一走进阿母住过的旧居,便转头转脑地四处瞧,闻言不假思索:“一点也不凶。他说——嗯,让我好好睡一觉。”

说话时,她的眼睛皎皎如星辰,颊边一对梨窝若隐若现。

积郁了一整日的沉重心绪,一扫而空。

仿佛在这个绝亲弃缘,孤身前行的日子尾声,有了一个不期而至的人,有了一场迟来的笄礼,有了那句她举目四顾想也不敢想的“阿奴在世,唯我最亲”,便是她最好的成人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