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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妃退婚后全皇宫追悔莫及(20)

作者: 晏闲 阅读记录

被雨帘打湿的八角宫灯光雾模糊,在亭阁的翘角下轻轻漾晃着,交织出厚重又精致的氤氲美感。

这便是阿母与卫娘娘一同住过的地方。

她恋恋地收回视线,向抬舆的军士致谢,示意她可以下轿自己走了。

不想那四人并不松手,好像使命还没完成,抬竹轿转入东殿,一口气过曲桥上玉阶,直接把人抬到了正殿的轩门前。

什么拜与不拜,人家直接免了她的纠结,把她带到正主门前了。

簪缨糊里糊涂下轿时,一双绣履尚不敢踩实似的,落在硬实的杉木游廊上。

这一路行来,她的脚底连一点水迹都不曾沾湿。

抬眼,两扇年岁悠久的海棠雕花殿门近在眼前。是敞开的。

一面山水幛立在堂口,有氤氲成团的光亮从内流淌出来。

内外静无一声。

“这位便是唐夫人家的小娘子吧。”

海棠门外,除却一班值守的黑甲卫,还有一位身着竹布文士衫的中年男子在此迎侯,开口打破沉寂。

见这位逢雨而来的小娘子一身白衣如雪,外罩月色观音兜披风,雪肤乌发,气象清丽,布衫文士目光迷蒙了一瞬,似追忆起一位故人。

他不敢再多看,颔首轻道:“将军在里头等着呢,傅娘子请进去吧。”

簪缨多年不见外男,却也不怯人,轻轻福身,沉吟道:“白日里在宫中未能亲谢大司马,按理,阿傅是该来当面拜谢大司马。可否容我沐浴换衣,

再来拜见?”

在她的教养里,面见贵重之人之前就得香汤沐浴,整洁仪容,这样一身风尘地见人,太失礼了。

布衣文士眯眸而笑,眼尾的细纹透出慈蔼,“不妨事的。”

那……也好吧,就当客随主便。簪缨想了想,解下披风交给春堇,轻掸双袖,叠复双手迈入殿中。

欲要跟进去的杜掌柜被文士抬袖一拦,后者笑呵呵地看着他,“杜掌柜,多年不见,别来无恙否?”

杜防风被迫停在门外,看不见屏风内的人,心里有七八个吊桶来回晃荡,没功夫跟这人寒暄,直呼其名问:“徐寔,无妨吗?”

仿佛知道他顾虑什么,名叫徐寔的文掾笑容隐去。

“无妨。”

杜掌柜向他眼中深望一眼,不再言语,揣手静静等在廊下。

却说簪缨才入殿中,扑面便感觉到一片滚热的暖风,微觉奇怪。她隔着屏风止步,道:

“阿傅拜见大司马,夤夜至此,望公莫怪。”

“进来。”一声低冽。

簪缨踌躇了一下,抬步绕过山水屏风。

她依着礼低垂视线,不曾抬头乱看,是以第一眼扫见的,是镇在室宇四方的四座铜鼎。

鼎中燃烧的木炭毕剥作响。

盛夏时节,竟有人在屋中烧炭?

簪缨忘了礼数,忍不住惊异地抬起头,就与居中而坐的男人对视个正着。

但见室中摆着一张行军胡床,大马金刀坐在其上的男子,发如漆池,绾着墨簪,剑眉压星目,颔瘦而唇薄。凛丽得不像个武将,却是形容不出地俊逸出尘。

只是不知因他发色太黑,抑或肤色太白,衬得那张脸幽白若魅,连睫毛上都错觉覆着层霜沫。

这些离奇之处,却都抵不过,男人身上裹着的那领黑狐长裘。

夏日穿裘。

簪缨从前只在记载不羁名士的书中见过。

然眼前之人,既不风流也不浪荡,一双黑鞶军靴稳稳扎在地上,便显出渊停岳峙的气势。那双投过来的剑眸轻轻一眨,便让簪缨联想起万仞山峰下冰封的雪涧。

她的样子过于呆了,之前想好的什么问安之语、什么答谢之辞,通通忘了个干净。

只有嫩红的菱唇无意识微张,眼珠不会转似地盯着他瞧。

室内薰热,男人的目光疲冷凉薄,挑着眉,由着她看。

对视半晌,男人眼底慢慢浮现一缕暖意,融了睫上的霜,化成一点水光凝在凛厉的眼尾。

“阿奴。”他声似轻叹,“长大了。”

阿奴,南朝俗语,只有自家长辈对亲近的小辈,才作如此昵称。

几乎是刹那,簪缨心内蓦地一拧。

她活了两世,没机会听到父母如此唤她,傅家老妪也从来不屑如此唤她,至于帝后,更无心于此。

所有的戒备,不安,犹疑在一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窝心的不解其故。

她望着眼前仿若从书页里变出的狐衣俊男子,不知亲与疏,促然道声“你”,呐呐不得言。

男人等不到她开口叫人,压了压眉心,好耐性地自报家门:“我是卫觎。”一顿,“觊觎的觎。”

第12章

卫大司马的名讳,簪缨是听说过的。

却应当不会有人在介绍这个名字时,使用这种说法,且在那把斫冰碎玉的嗓音里,藏进一种引而不发的嚣悍意气。

觊觎之觎。

簪缨的刘海下沁出一层薄汗,垂下视线慢慢道:“傅氏见过卫……卫大司马,白日在宫里无暇拜会,在此谢过大司马盛意。”

听到她的称呼,卫觎双目凝过去。

他抬手拨了下围在脖领处的风毛,苍白瘦长的手指见了风,又怕冷似的拢回玄狐大氅里。

“宫中之事我听说了,接下来有何打算?”

他问得直接,若不是声音里明显透着一股子冷淡疲懒,真像长辈在关怀后辈。

簪缨对眼前这个人的观感很奇怪,第一印象既觉得危险,可那声“阿奴”之后,又对他有种莫名的亲切……她有些后悔了,应当先向杜伯伯问过关于他的事,了解清楚大司马为人何如,与阿父阿母交情又何如,再来拜会也不迟的。

他问自己有何打算,是什么意思呢?

簪缨心中当然有些盘算,今日当众与太子退婚,只不过是第一步。但交浅言深的忌讳她尚且知道,不得不含糊道:“有劳大司马挂问……走一步算一步罢了。”

话中疏远,纤毫毕现。卫觎蹙动本就紧绷的眉心。

下一瞬,又好像抵抗着一股力量一般,他尽力展平眉宇,声息吐得轻:“家姊与唐素阿姊情谊深厚,你母亲算我半个姐姐。不必怕我。”

他称呼我阿母为……阿姊吗?

缺失的孺慕之情让簪缨动摇了一下,胸中一暖,心弦便松了几分,喃喃道:“不怕……”

说完,簪缨惊讶地看见大司马长身而起,一道黑影如长风卷云,来到她面前。

此人坐着时,神松意散,如宝刀在鞘,劲弓屈藏,一身气势都被软氅收敛得无影无踪,只漫澜出落落的靡淡。纵然如此,已令人隐生畏惧。

不想他一站起来,身量比簪缨想象中还要高出许多,黑氅一坠至麂皮靴口,走动时隐见裘下凯甲。

而从他斗篷里带出的风,竟是一片冰冷逼人。

四座烧得旺盛的炭炉,薰不暖当中之人一身的寒气。

簪缨后退一步,费力地仰起头,欲看清男人脸色,以思应对。却霍然发现,这位大司马睫毛上的霜色并非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