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欺世盗命(100)

作者: 群青微尘 阅读记录

“打结?”非但是龙驹听得莫名其妙,众灵鬼官屏气凝思,暗想,莫非这是甚么非人的讯问手段么?

“为何要杀我?”文易情又问。

龙驹哈哈一笑,“您是罪神,冒天下之大不韪。您与太上帝的赌局已败,早被打作妖躯,却又擅自逃出天牢,跃下天磴,在人间苟延残喘。若是灵鬼官见了您,杀您莫非不是理所当然?”

文易情一言不发,只是拿指尖轻轻点着杯面。灵鬼官们肃然地近前一步,降妖剑在鞘中铮然作响。

肃杀的沉默延续了一刻,白袍少年忽而笑道。“可我不想死,你说,该如何是好?”

龙驹眉头微蹙。

一阵幽幽竹风拂入石窟,三清铃忽而狂乱地大作,像妖鬼闹耳的喧声。文易情叠着手,倚在椅背上,月色映着虚渺的笑容,此时的他犹如石刻里无慈无悲的寿夭神。

他说,“若是我不愿死,那你觉得,今夜该是谁死?”

第六十九章 红线两人牵

话音方落,只听得一阵倏然破空声,灵鬼官们如围墙般近前一步,铁弩如林高举,虎纹铜剑铮然出鞘。戈钺锋刃炳若日星,无数刀剑指向端坐于石窟中央坐于官帽椅上的白袍少年。

那不是一个寻常少年,而是曾掌天下生杀大权、冷心无情的大司命,他们如今早对此事领会在心。

灵鬼官们对那白袍少年发指眦裂,可文易情却泰然自若,笑意像一泓山泉淌过脸颊。

一片沉默中,龙驹口里忽而迸发出大笑:

“神君…果真好胆量!”

惊雷一般的笑声落毕,龙驹重重地一拍膝头,压着嗓儿道,“神君,您莫非不知自己如今处境么?您是罪神,缚魔链已封去您大半宝术,如今您又被咱们灵鬼官重重围困,早如砧上鱼肉,瓮中之鳖。我若要杀你,可谓轻而易举!”

文易情支着脸,翘着腿。灵鬼官刀剑上烁动的寒芒灿若繁星,悬在他头顶,可他就如看台戏的散客般气定神闲,慌张并未在他的神色里留下一丝涟漪。

“是啊。”易情摊开一只手,道,“那你为何不杀我呢?我已洗净脖子在这儿等着了,为何诸位还不动手?”

月盘像玉鉴一般高悬于空,清冷冷的光辉落在那少年身上。那一刹间,灵鬼官们竟龟缩不前,就连龙驹也疑心重重,不敢轻举妄动。

此人曾是深不可测的大司命,连太上帝都不曾放在眼里的孤僻神明。像有只小锤儿在心口左右乱敲,龙驹听见心底里有个声音在对自己说:这人还有甚么后手?杀得了他么?还是杀不得?

三清铃愈发躁乱,像泼溅的流水声,在风里响成一片。在教人窒息的寂静里,忽有灵鬼官按捺不住性子,长啸出声,拔步向坐在官帽椅上的少年蹿去!

灵鬼官手中持的是水磨镔铁刀,星子般的寒芒在繁细花纹间跳动。刀刃划开了月光,刺向白袍少年的脖颈,这时却听得坐在马扎上的魁梧男人狂喝一声:

“止步!”

刺出的刀刃猝然而止,灵鬼官面色煞白,身躯前倾,下盘扎开马步,这才堪堪站稳,不再向前。龙驹的暴喝像九天訇雷,逡巡于洞顶。待那灵鬼官停下,龙驹方才低沉地呵呵发笑,转向文易情。

“大司命,你是不是想激他动手?方才若是他真要上前杀你,便会失了性命,是不是?”

文易情十指交握,笑容温煦,却透着一丝锋刃般的冷冽,“哪里的话,远来的皆是贵客。我不愿你们杀我,却也不想动手取你们性命。”

龙驹摩挲着下巴,鼻子像猎犬一般抽动,道,“卑职先前便觉得不对,这石室是按书斋布置,可空里的丁香气又着实太浓。”他沉下眼,漆眼里泛着的光像鸷鸟一般凶烈,“所以,卑职猜想,这香气是为了掩盖甚么气息……”

“譬如说,血腥气。”

白袍少年一动不动,梨涡里却酿满了笑意。

魁伟男人接着道,“符箓可上传天神,下令地祇,除魔祛厄,若是以神血作画,那便效力更显。卑职在上天坛山时,发觉一路上的槐树干上有贴符的痕迹,有些符箓未撕净,卑职便仔细辨了一番其上残留的密字,发觉那是幻法符。”

“卑职听闻无为观是朝歌中香火鼎盛的大观,却不见宏丽殿阁,想必那幻法符亦是观中诸人用以欺瞒香客,才贴在观中周围的槐树上的。”

“大司命,您将那些贴在树上的幻法符撕了后,又将符箓藏去了哪儿呢?”

龙驹缓慢地发问,每一句话都似夹刀藏剑,直指文易情。

“莫不是…用您的血描画之后,贴在了咱们周围罢?您引着咱们走入幻法符步的阵中,教咱们目之所见皆为虚像,耳中所闻皆为虚妄?”

风声倏尔大作,将灵鬼官们的赤裳吹得猎猎作响,仿若无数摇曳的焰火。奇的是,这石窟只有洞顶透风,可那寒风却自黑魆魆的石壁中突地拂来。三清铃声像雏鸟的弱叫,从远方飘入耳中。

铃声倏然变得很远,耳鼓上像是蒙了层布,听得不大真切,一切都像是一场梦。

魁梧男人神色凝冷,像有黑云沉沉地罩在他脸上。“莫非,这处也并非石窟……”

“而是——悬崖?”

一刹间,脚底忽而吱咯作响,方才向白袍少年挥剑而去的灵鬼官猛然垂头,却发觉一道巨大深堑横亘眼前,像一只狞然巨口,正咧着向他发笑。寒风飕飕,他不知何时已逼近崖边,只要前迈一步,便会落于万仞山崖之下。

清冷的月晖洒满天地间,灵鬼官众眼前的石窟岩穴忽如泡影般消弭。他们忽而发觉自己立于高崖之上,四方峭壁绝险,千山云雾浩渺,只消轻轻往旁一挪腾,他们便会失足坠于崖下。

崖缘竟贴着密密麻麻的幻法符,朱笔画的密字犹如一团团红花儿,绽在纸面上。可仔细一瞧,那并非由丹砂绘就,用的却是鲜血。正是这符箓造出了幻境,让灵鬼官们不知觉中堕入其间。

唯有那崖上的见方之地处摆着两枚圆石,白袍少年与龙驹分坐两端。文易情面白如雪,笑意盈盈,龙驹方觉他腕上缠着一条红绫,鲜血从红绫底下渗出,落在地上,像一串红玛瑙珠子。原来他割破了手腕,拿血涂抹了上百张幻法符,贴成符阵。神血效力极大,教身历百战的灵鬼官一时陷入幻景里,无法自拔。

“真可惜。”

文易情轻叹,“灵鬼官果真都是些棘手货色,若是你们陷入幻景里,浑然不觉,就这么跌下天坛山,那该多好。”

龙驹剑眉紧拧,“灵鬼官身有灵光铠相护,光是跌下山,可取不得卑职等人性命。”

白袍少年却不慌忙,沉静地道,“我先前不是说了么?我不愿取你们的命。”

他的目光在漆黑的林樾中游弋,落在泛着银辉的青石阶上。“我师父说了,若是教血污了石阶,过后不大好洒扫。”

“那大司命想要卑职等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