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欺世盗命(101)

作者: 群青微尘 阅读记录

冷汗忽从颊边滑落至下巴处,龙驹谨慎地发问。哪怕堕入凡世,大司命的威严依旧不减,在他面前,龙驹只觉仿若仰瞻高山。

文易情淡声道:

“我要你们忘了今夜的事,给我滚下天坛山。”

他的一只眼被白绫覆起,另一只眼里如积昆仑寒雪。

龙驹眉关紧锁,笑意倏然敛收,道:“凡与灵鬼官打了照面后,罪神与妖鬼同罪,七日内定然会遭灭杀。这是灵鬼官的职责所在,神君,莫要怪咱们不留情面。”

白袍少年道:“我会逼你们,答应我的要求。”

男人眉头拧得愈紧,他扭头望向易情,道,“神君,如今卑职不过离您一步之遥,要拔剑杀您也是一瞬之事。”

“那还等甚么,来罢。”文易情道,依旧是一副淡冷模样。四周的灵鬼官见他这般云淡风轻,心头怒火更盛,恨不得冲上前去,撕破这厮脸皮。

灵鬼官们提剑而进,龙驹亦将手按在腰间剑柄上,猛然将剑出鞘。百炼钢剑辉耀如日,寒光照彻天坛山崖。他的目光落在文易情身上,那脖颈消瘦皙白,教他想起三春里的碧柳枝,仿佛轻轻一拗便会折断。

大司命一定还留有甚么后手。但此时的龙驹已无暇再想,他素来是副直性子,白剑已出鞘,便定要红刃而收。

他一剑猝然劈出,文易情却无动于衷。龙驹两眼圆瞪,细察着那白袍少年神色,却忽而觉得腕节一软,心中如有巨钟突地轰鸣,暗叫不对,持剑的手猛然一收。

“…龙驹大人!”四周的灵鬼官望清了他的举动,震愕地惊叫。

在众神官面前,龙驹竟将那钢剑倏地收回,剑尖未刺入文易情的脖颈,却先扎透了他的手掌。

血水汩汩流淌,龙驹牙关紧咬,面色胀红,青筋隆结。他缓缓抬眼,望向文易情,从牙缝里挤出字眼:

“这也是你…算计好的么?”

文易情只是微笑,像一尊供人拜谒的神像。

龙驹闭眼,颤抖着吐息,尖锐的疼痛从手掌处升腾而起,一阵阵袭上心头。“这也不是实景,这还是你设下的幻境。方才看到的一切,都是幻法符之效。”

疼痛破开眼前的虚妄,幻景如水雾般自眼前消散。他们又被文易情骗了一遭,灵鬼官众所处之处并非天坛山崖。

龙驹猛一睁眼,只见眼前石窟深寒,月光清渺,他仍坐在那紫檀书案前。

灵鬼官众们似是也倏然自幻梦里惊醒,陡然发觉自己身处来时的石穴之中。只是这回,石壁上密密匝匝地贴满了鲜血淋漓的幻法符,那是文易情以血描画、早在壁上布下的法阵,曾教他们一度陷入天坛山崖的幻景之中。

男人缓缓扭头,望向书案对面的方向,扬唇笑道,“大司命,您还有甚么高招,能教卑职领略一番?”

可一拧头,他便怔愣在了原处。

只见书案对面的官帽椅上空无一人,血珠子从扶手处滑坠,只余一地淋漓的鲜血。

第七十章 红线两人牵

“怎地回事?”

望着那一地鲜血,龙驹禁不住暴喝出声。灵鬼官们纷纷自幻梦里惊醒,面白如纸,惊叫声四起,如海潮般此起彼伏。

只因他们忽而发觉,他们不再正置身于天坛山崖上,而是在来时的那石窟之中。只是四周低狭,石钟乳尖,宛若利剑高悬在头侧,若是走退几步,便会撞破脑袋。

石窟里泛着如冰寒气,他们像在一座墓冢之中。薄雾如纱,除却铃声外,四周一片死寂。哪儿都没有文易情的身影,那白袍少年便似晨露一般,悄然自洞窟里散去。

一切都似是一场梦,只是这梦似乎没有尽头。

有灵鬼官忽而怪叫一声,瘫软在地。众神官赶忙围上去看,却见他面色发紫,涎水直流。

“龙驹大人,这香气里像是笼着层毒雾!”有神官叫道。

神官们纷纷扬袖捂鼻,石室中丁香之气浓厚,闻久了会微微晕眩。起初他们只觉是香气浓厚所致,如今想来,是这香中本就含毒。

身躯像灌了铅,灵鬼官们遍体发软。被幻法符的幻景耽搁的时候长了,哪怕是神官的坚躯,也难免会神昏身软。灵鬼官们像被刈的麦苗般,一个接一个地倒下。有人捂着鼻,模糊地叫道:“这是…七寸子蛇毒!”

七寸子蛇毒性猛烈,若是被咬伤了手指,须臾便会肿大如斗。天坛山林里毒蛇猛兽众多,众神官入幻境时候久,不及用灵光护体,因而吸入了不少蛇毒。

有人在这石室里燃起了香,将蛇毒与丁香混在一块儿。龙驹从玄衣上撕下布条,吐唾沾湿,覆在口鼻上。他眉头紧锁,环顾石室,却见大片倒下的神官中,仍一人战战兢兢地站着,安然无恙。

龙驹捂着鼻,喝问道:“喂,你!”

那神官瑟索着抬头,龙驹问道:“你见到大司命去哪儿了么?还有,为何其余灵鬼官倒了,你却不倒?”

那神官抖若筛糠,道,“小…小的也不知他去了何方。只是小的先前入石窟,那白衣小子…司命大人招待咱们时,小的贪杯,便吃了他变出来的茶水……”

龙驹忽地想起文易情端坐在官帽椅上,笑吟吟地抬手,请他们吃茶时的模样。

原来那厮险毒之极,又好面子,若是他们不喝备好的仙茶,便会用这下作法子来整他们。

龙驹猛地抓过书案上的压手杯,将其中仙茶一饮而尽。顷刻间,醇香透遍四肢百骸,虽说被茶叶渣子呛了一呛,他却觉那馨香清冽,毒雾带来的昏眩感一扫而空。

“吃了杯中那茶!”龙驹将压手杯往地上一摔。“这是神君备下的茶,能解香中毒雾。我方才吃了一口,里头无毒!”

灵鬼官们颤着身爬起,拾起杯盏,抖着手将茶水饮尽。那仙茶倒真是毒雾解药,不一会儿,众神官又神清气爽,抖擞精神,重新将刀剑拾起。

“大人,那狗攘的司命也忒险毒了!”有神官揉了揉脸,嚷道,“不过就是不吃他备的茶么?竟小心眼至此,还拿幻法符、毒雾逼咱们!”

“是呀,那小子在咱们面前拿乔甚么呢?”灵鬼官们吵得沸反盈天,忿然踢倒了石室里的座椅、书堆,降妖剑胡乱劈刺,高叫道,“那厮去哪儿了?寻出来,痛打一顿才成!”

神官们吵吵嚷嚷地寻了一阵,四散着分开了,石窟颇大,黑魆魆的阴影像翻在石壁上的墨汁。龙驹站在原处,疑惑在心中盘旋,难不成方才的尽皆是一场梦?他们莫非是遭了山里的精魂,被引入了一个陷阱之中?亦或是他们一开始便是自己入了这石窟之内,触到了甚么机关,自始至终皆无甚么大司命引路?

目光审慎地向四周游移。他突而望见了阴影里的石刻,巨大而森然的石刻藏在凹陷的石壁里,玄衣佩剑的神明面庞斑驳,刀痕触目惊心,群鬼簇拥在他身旁,高举的手如无数枯柴。站在这石刻之前,他只觉自己仿若一粒小小的浮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