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招魂(204)

“御史台又不是夤夜司,若刘廷之进的是夤夜司,我还真怕他吐出什么,”潘有芳扯唇,“蒋先明的确不能再留,国公爷有一句话说得很对,我对蒋先明,的确是有些了解的。”

鲁国公闻声一顿,他捋了捋胡须,盯住潘有芳,片刻,他神情缓和许多,“是啊立誉,我怎么忘了,若没有你,他也不能青云直上,坐稳御史中丞的位置,你说说,你预备如何办?”

潘有芳站起身,“您知道,谭广闻最开始写的认罪书并不是如今的那份,我要将最开始的那份,交给蒋先明。”

“你疯了?”

鲁国公吃了一惊,“你难道要为徐鹤雪脱罪不成?”

“如今咱们已经被逼到这样的境地了,蒋先明审刘廷之还要些时日,要在刘廷之定罪前,让蒋先明成为官家的弃子,就只能出此下策。”

潘有芳见鲁国公脸色不好,便说,“国公爷放心,认罪书上没有南康王的只言片语,只有吴岱。”

谭广闻并不知道潘有芳,他充其量也只晓得一个杜琮,认罪书上既没有南康王,也没有潘有芳,只有吴岱。

“我也不是要为徐鹤雪脱罪,”

潘有芳自嘲一笑,“为他脱罪,不就是在治我自己的罪么?国公爷,此前我们杀谭广闻按住此事,是为了不让此事闹大,可如今文端公主府的旧案与刘廷之的灭黄案,还有蒋先明身上关于满裕钱庄的暗账,这一桩桩一件件都于咱们十分不利,既然如此,咱们便将徐鹤雪的案子索性闹得大一些。”

门外寒风呼啸,犹如厉鬼嚎啕,潘有芳侧身看去,寒雾在一片灯影里浮动,他眼底沉黑,“如此,也好教孟云献他们看看,他们所图谋的一切,到底能不能如愿以偿。”

——

清晨惊醒,倪素满额是汗,房中灯烛已烧得差不多,而她枕边无人,她起身掀开床帐,淡白的光线透过棂窗照进来,对面的书案上还燃着一半残蜡,年轻男人穿着青色的衣袍,手中握笔,也不知在写什么。

她日日点灯,青穹日日为徐鹤雪煮荻花露水茶,可他的身影还是如此淡薄。

倪素意识到,自那日他在宫中离开她,去过政事堂后,无论是他身上的伤,还是他的魂体,都比以往要恢复得慢。

他甚至没有办法像从前那样,借助她点的灯,使自己的魂体看起来更真实,看起来与常人无异。

幽都给的期限,已经越来越近了。

“徐子凌。”

她忽然出声。

徐鹤雪听见她这一声,一下抬起头,才发觉她不知何时已经醒来,他立即搁下笔,“穿好衣裳,屋中还没有烧炭盆。”

倪素坐在床上不动,“你在写什么啊?”

徐鹤雪一手撑着桌案站起身,他身上的伤没好,膝盖也疼得厉害,他缓慢地走到她面前,将搭在屏风上的衫裙取来递给她,“等我写好,你就知道了。”

倪素一边穿衣,一边笑,“你怎么也不编个谎话骗骗我?比如练字什么的,你这么说,只会让我现在就很想知道。”

徐鹤雪坐在她身边,看她头发有些乱,便伸手替她拢了拢,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便听外面敲门声响。

“徐将军,倪姑娘!你们起了吗!”

青穹的声音听起来十分焦急。

徐鹤雪立即扶着床柱起身,走过去打开门,站在外面的青穹一身雪气,鼻尖被冻得通红。

“怎么了?”

徐鹤雪问他。

“我出去买早饭,却撞见官兵在到处搜人!我听那些被盘问过的人说,他们是在搜一个犯官,那个人……”

“那个人怎么?”

倪素匆匆挽了发走来。

“那个人私自整理已故张相公的诗文,并在其中夹藏张相公遗言,还有什么,供人传阅……”

青穹记不太全那些文绉绉的话。

但这足以令徐鹤雪心头一凛,他立时问道:“那个人叫什么?”

“董耀。”

青穹回答。

董耀。

那个为老师去代州查粮草案的董耀,文端公主府校尉陆恒的儿子。

一连五日,官府的人都在大肆搜寻藏匿董耀编纂的《静尘居士文集》的人,有官员,有书生,也有市井里的小民。

前前后后,竟有数百人之众。

庆和殿中,翰林侍读学士郑坚俯身作揖,“官家!他们这些人私藏《静尘居士文集》在先,又以张敬遗言为训,常有聚集,臣已查明,他们之中有不少人私下里过问徐鹤雪叛国一案,意欲为徐鹤雪翻案!”

“仅凭他张敬临死前的一番话,他们这些人就要为徐鹤雪翻案?”

正元帝在帘后冷笑。

“官家,”

殿中侍御史丁进适时上前进言道,“臣以为,他们不但是为徐鹤雪翻案,更是为张敬不平。”

“徐鹤雪乃是叛国罪臣,而他们如此罔顾事实,煽动人心,长此以往,岂不生乱?”

“是啊官家,万不可助长此风啊!”郑坚立时附和,言辞恳切,“若更多的人如他们一样,岂非藐视国法?”

“永庚。”

正元帝忽然唤了一声。

丁进与郑坚这才惊觉,帘内竟还有一位嘉王殿下。

嘉王坐在床沿,手中端着一碗汤药,闻声便站起身。

“张敬也是你的老师,”

正元帝还在病中,声音咳得嘶哑,“他的遗言,你也信么?”

嘉王立即俯身作揖,“永庚虽是老师的学生,却也明白,老师临终所言并无根据。”

“是啊,无根无据的话,本不足为信。”

正元帝的语气陡然转冷,“可偏偏就是有一些人,觉得朕不公,觉得朕错杀了徐鹤雪。”

第116章 浪淘沙(一)

天寒地冻, 百姓们聚集在地乾门的道路两端,他们神情各异地注视着那些被夤夜司亲从官们用一根绳子束住双手的人。

一名身着阑衫的年轻人走得慢,亲从官上前毫不客气地用刀柄敲了一下他的后背:“快些!”

脚下积雪未化, 青年一个踉跄,抬起头来狠瞪了那亲从官一眼。

亲从官怒从心头起, 正欲动手,却听得前面一声:“住手。”

“周副使。”

亲从官立时伏低身子。

周挺走在最前面,此时已站定, 回过身来看他,“他是有官身的人, 再怎么样也轮不着你如此对待。”

“是……”

亲从官讪讪地应。

青年却分毫不领周挺的情, 他索性站定, 不肯再往前走, “周副使,我想问你,我们如何有罪?”

“先前看你为霁明兄的案子奔走, 我还当你是一位好大人!”他抬起被绑缚的双手,指着一身玄黑衣袍的周挺,“可你如今在做什么?帮着那些个奸佞之辈, 蒙蔽君父么!”

“何仲平。”

周挺冷声, “你再言辞不当,便是罪加一等。”

“我如今还怕这身上再背一重罪么!”

何仲平环视四周, 除却腰佩长刀的夤夜司亲从官,道路两边都是不惧严寒来瞧热闹的百姓, 他悲从中来, “我们到底有什么罪?因为张相公的遗言么?当日刑台之上,多少人都听见了, 难道你们也要割去他们的耳朵么?君子有疑,当思之察之,然后才能无惑,我们到底哪里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