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招魂(205)

“你如今正是官身,别说了……”晁一松忍不住上前,低声劝道。

他也不知这个何仲平到底是哪根筋搭错了,当初因为倪青岚的案子,他在夤夜司中战战兢兢,胆小至极,怎么如今却像变了个人似的。

“不劳你提醒,”何仲平撇过脸,“正因为我如今是官身,我更不能看着你们这等人在君父眼皮子底下大兴冤狱!”

“将他们带走!”

晁一松赶紧朝亲从官们招手。

“你们心虚了是不是?”一名读书人挣开亲从官的手,“为何不让我们说话?到底是谁如此害怕我们记着张相公的遗言?到底是谁,害怕我们提起徐鹤雪这个名字?”

“张相公是怎样的为人,我们都很清楚,若徐鹤雪真是大奸大恶之徒,张相公一定耻于提及他的名字!”

又是一名年轻人愤而出声。

周挺倏尔盯住他,那年轻人脸上的愤怒稍稍一滞,躲开他的视线,低下头去。

“你叫什么?”

周挺走到他的面前去。

“陈兴。”

他的气势莫名弱了些。

周挺握紧刀柄,颈间青筋微鼓,他深吸一口气,下令:

“将他们都给我带回去。”

此人在大庭广众之下的这一句话,算是彻底将这六十余人的性命葬送。

何仲平被人狠狠一拽,他几步踉跄往前,嘶声力竭,“恳请君父,重查徐鹤雪叛国案!”

“恳请君父,重查徐鹤雪叛国案!”

“恳请君父,重查徐鹤雪叛国案!”

六十余人,声声震天。

徐鹤雪与倪素方才赶到地乾门,越是走近,便越是听清这些声音。

徐鹤雪从没想过,有朝一日,他的名字还能出现在这许多人的口中,叫喊声几乎刺痛着他的耳膜。

寒雾里,在那一行被夤夜司亲从官押解的人中,倪素赫然看见何仲平的脸。

“何公子!”

倪素拨开人群,朝前跑去。

夤夜司亲从官们立即拦住这个忽然出现的女子,晁一松回头,失声,“倪小娘子?”

何仲平一行人已被押送去夤夜司,周挺听见倪素的声音,便回过头,他站立片刻,对晁一松道,“你先回去,将那个陈兴与其他人隔开。”

“是。”

晁一松领了命,转身便走。

何仲平一行人的声音渐远,却仍旧振聋发聩,倪素快步走到周挺的面前,“小周大人,他们只是藏匿张相公的文集,罪不至死,对不对?”

“原本尚有可周旋的余地,可如今,”

周挺看着她,“却说不清了。”

“连人开口说话……都不许吗?”

倪素眼睑发红,几乎颤声。

“不是不许……”

周挺喉咙发干,他手中紧紧地攥着刀柄,“是有人利用了他们这份清白的心,将他们推上了死路。倪素,若可以,我也不想他们这些人死,可如今,我也没有选择了。”

夤夜司若不是官家的夤夜司,便没有存在的必要。

他绝不能违逆君父。

年少时为天子掌刑狱这个志向,却将他推到了大兴冤狱的绝境。

那个陈兴,已经让何仲平等人置于死地,他说相信张相公的为人,便是不认张敬的死罪,是不认天子的敕令,是不敬君父。

他说若徐鹤雪真是大奸大恶之徒,张相公一定耻于提及他的名字,便是他们未经查实,只凭张敬的只言片语,便不认朝廷十六年前查明的玉节将军徐鹤雪叛国之罪。

这两项,都是死罪。

陈兴背后的人是谁,周挺亦不必深想。

这个人肯去死,一定是被人拿住了紧要之处。

“周副使,董耀找到了!”

一名夤夜司亲从官忽然跑过来,大喊。

“在哪儿?”

周挺神情一凛。

“在永安湖的一个乌蓬小船里!丁大人已经带着人过去了!”

周挺一听这话,他压不住怒意,揪住此人的衣襟,“你为何不早报?!”

倪素听见董耀这个名字,便立即侧过脸,徐鹤雪已经转身,他抬起一只手,细碎的莹尘闪烁化为一柄长剑。

“快走!”

周挺才下令,却见倪素忽然转身跑了。

他看了她的背影一眼,立即让人牵来马匹,随即带着一行亲从官朝永安湖赶去。

永安湖畔已经被丁进派重兵包围,殿中侍御史丁进站在谢春亭中,盯着湖中心的那只乌蓬小船上站立的那名粗布麻衣的年轻人,“董耀,我劝你最好识相些,你自己上来,也不必我遣人去拿你!”

“我犯了何罪,你丁大人要兴师动众地拿我?”

湖面之上,董耀朗声。

“你借《静尘居士文集》夹藏张敬遗言,并以此蛊惑人心,”丁进吃了冷风,重重地咳嗽了几声,才又道,“我知道你是因为敬重张敬才如此行事,可你怎么就没有想过你远在文县的养父董成达?听说,他因为你,一直没有养亲生孩儿。”

提及养父,董耀的心口仿佛被猛刺了一下,他立时明白过来,“丁进!你敢动我父?你眼中,还有王法吗!”

“这正是我要提醒你的事,”

丁进双眼微眯,“你眼中,还有王法吗?”

永安湖上的冰都被民夫给凿了存进冰窖里去了,但湖水冷得厉害,没有兵卒敢下水摸过去,他们便只能招来百姓的船,撑船往湖心去。

“董耀,其实你只要上来解释清楚,其实也就是一本文集的事,总好过你一直待在湖上,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辩好吧?御史台审案的大人又不会徇私,你又在担心什么呢?”

丁进苦口婆心。

“我还说得清么?”

董耀惨笑一声,“我若说得清,何仲平他们又怎会被抓进夤夜司?”

“他们是他们,”

丁进双手撑在栏杆上,“他们是祸从口出,你却还有得选。”

湖上烟波寒,董耀看着数只小船朝他这边划来,他摸了一把脸,擦干净了眼泪,“丁进,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这些人的算计!”

文端公主府的旧案,是他要重提的,他作为文端公主府校尉陆恒的儿子,若选择苟活,被丁进把住口舌,便能按下这桩旧案。

还会使得主理此案的孟云献站上风口浪尖。

“我再提醒你,你今日如何选,害的,可不止你一个。”雾气太重,丁进几乎有些看不太清船上的那个人。

“我养父半生为我,不生亲子,不要云京的前途……他教养我长大,却不是要我来做一个贪生怕死,祸害旁人的奸妄之徒的!”

“我今日若听你的话,来日即便我能活着见到我养父,他也一定会指着鼻子骂我不配做董家的人,更不配做陆恒的儿子!”

想起张敬,董耀泪湿满眼,“可怜张公!一生清廉,流放数年,家中清贫如洗,却被污蔑贪田千倾!他的俸禄多半都拿来接济我这等在云京寸步难行的监生……这样的人,他怎么会贪呢?”

那些站着兵卒的船越来越近了,董耀嘶声大喊,“是我在《静尘居士文集》里夹藏张公遗言,是我相信张公,也相信他临死之前为他最好的学生所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是我想要重翻徐鹤雪叛国旧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