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弱的意志,完全抵抗不住本能,仍然沉沉地跌在梦乡。
朦胧间,感觉到谢玄英的气息,他抚摸她的脸庞、手臂和后背,轻轻拍着。
她知道安全了,于是放松,任由自己睡去。
这一觉,足足睡了十二个时辰。
等到她疲惫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就是大同府衙的帐子,只不过离去是绸,如今却是纱罗了。
转动干涩的眼球,程丹若见到坐在枕边的谢玄英,一束柔光打在他旁边,好像精心排布的电影场景。
是电影,还是梦呢?
她昏昏沉沉地想,慢慢抬起手,推了他一下。
指尖力道微弱,但谢玄英立时发现了,低下头:“醒了?”
她嘴唇翕动,嗓子却紧得挤不出半个字。
谢玄英拿起案上的茶盏,扶起她的背,把杯沿递到她的唇边。
程丹若先小口抿了些,觉得咽喉打开了,方才大口喝,一下就把半碗温水给喝干了。
“玛瑙。”谢玄英喊人。
“诶!”在另一边的玛瑙已经兑好温水,赶忙端过来。
谢玄英又喂她喝了些,又急着问:“饿不饿?”
程丹若摇摇头。
太过疲惫,就感觉不到饥饿,她靠在他臂弯中,低哑地问:“我睡了多久?”
“一天,得胜堡的药材几乎耗光,我直接带你回来了。”谢玄英道,“张御医已经给你看过,说是劳倦。”
她颔首,倒不奇怪:“我想沐浴。”
玛瑙马上说:“奴婢这就吩咐人烧水。”
谢玄英问:“再睡一会儿好了。”
“不,先沐浴,把衣服换了,被褥什么的也要换过。”她很坚持,“我本该在得胜堡就做的。”
他说:“衣裳我替你换过了。”
程丹若怔了怔,这才瞧见自己穿着寝衣,如梦初醒:“噢,也是。”
和山东时不一样,现在,有人会替她换衣服了。
“沐浴呢?”
他迟疑刹那,方道:“我怕你不高兴,没有做。”
程丹若茫然地看了他一会儿,后知后觉,他是在说那次的事。
“好遥远啊。”
长睡初醒,大脑尚未启动,没有太多精力去思考,程丹若短暂地恢复了“出厂设置”,呈现出最原始的面目,“我都快忘了,你怎么还记得?”
谢玄英惊讶地注视着她,但短短一刹后,以最快的速度藏起了自己的心绪,若无其事道:“是吗?”
她说:“我饿了,我想吃东西。”
“喝粥?”他征询,“好入口一些。”
程丹若屈起腿,把脸埋在他的肩头,似乎有点头疼:“加点虾松,还有咸鸭蛋,我想吃肉。”
说着下床,“我要上厕所。”
路过桌案边,拿起了一块蛋糕,咬了口,觉得吃不下,随手搁开,踩着趿鞋去了茅房。
谢玄英就坐在床沿边,看她像梦游一样动作。
方便完回来,她却不坐床,揉着太阳穴,在浴室门口等。
热水是自她回来就备好的,倒入浴桶兑温即可。
试过水温,她把门一合,坐进去洗澡。
玛瑙知道她洗浴不爱人伺候,并不多留,麻利地换了一床被褥,再问谢玄英:“奴婢去灶上看看,多备些吃食?”
他颔首。
丫鬟风风火火地出去了。
谢玄英四下环顾,把衣柜打开,拿出她的寝衣放一边。
一刻钟后,过去敲门:“丹娘?”
她说:“我起不来了。”
他吓一跳,推门而入,见她蜷缩在热水里,脑袋靠在边缘,发呆似的:“我好累,起不来了。”
霎时间,万般心酸涌上眼眶。
他上前将她搂住:“没事,”手掌抚过她的背,消瘦得不像话,“我抱你起来。”
谢玄英一把将她搀起,用布巾仔细擦拭她的身体,把干净的寝衣裹在她身上,直接抱回床榻。
程丹若又困了,但没忘记:“我头发还没有……”干。
话音未落,眼皮子已经合拢。
“我给你擦。”他说,“你回家了,睡吧。”
她含混地应了声,三个呼吸便又睡着了。
第273章 恍惚间
谢玄英给熟睡的程丹若掖好被角, 自己则拖过案几,继续处理公务。
这段时间, 程丹若尽心竭力在治病, 他也忙得不可开交。
大同境内,陆续有五个村落出现疫病,虽抄录了解毒活血汤的方子过去, 可或是用药不够, 或是大夫自改了方子,或是误诊, 效果并不大好, 难免手忙脚乱了一段时间。
见死亡率高居不下, 他不得不写了手令, 从得胜堡调熟手大夫前去支援, 再把原来的调去得胜堡补充。
然而,边关的消息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
四月中旬, 很多百姓知道, 得胜堡有疫病,十分严重, 有的大夫便不肯去,甚至半路跳车逃跑。
贪生怕死是人之本性,可此例一开, 官府可就没有威信可言。
就好比征军入伍,谁家想孩子上战场呢?然则,朝廷决不允许逃兵。
谢玄英不得不强行征召府内的大夫, 来往皆官兵护送,一时间哭天抢地, 百姓人心惶惶。
不止如此,县令、县城、同知、通判总有亲戚,这人求情不想去冒险,那人讨恩典要个轻省的差事,他们便集体前来求情。
当然,说是求情,胁迫的意思也不少。
谢玄英火冒三丈:“我夫人孤身留在得胜堡,与疫病为伍,你们推三阻四,不想去?可以,革职永不录用!”
他平日虽然刚硬,却没有这么强横过,下头的人面面相觑,立马老实了,生怕他一发怒,直接打发他们去得胜堡。
比起亲戚,还是自己的命要紧啊……
但这只是开始,不久,莫名的流言散布,说大疫蔓延,愚夫愚妇唯恐惹祸上身,竟有许多富商豪族连夜出城,逃往太原避祸。
谢玄英一连几天没睡好觉。
疫病会传染,若是被他们集体逃到太原,但凡有一个人染病,太原就会沦陷。所以,他命人严守城门,许进不许出。
富商豪强多有怨言,甚至找上门来讨说法。
“谢知府,我们是为互市来的,如今互市不开,凭什么扣押我们?”
“谢知府,我等为朝廷运粮,耽搁不起啊。”
“谢知府,我是布政使夫人的亲眷。”
但谢玄英就两个字:“不、成。”
隔几日,郭布政使亲自写信,暗示他放人。
谢玄英回信,问他,倘若太原有疫,藩台大人能承担起所有罪责吗?能的话,他就放人。
郭布政使什么尿性,哪敢背这锅,背后骂了几句,也没法子。
此外,要和药材商人洽谈,紧急采买所需的药材,惶惶的百姓也要安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