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艳骨(60)

作者: 曲渚眠 阅读记录

林容听了头也不抬,仍低着头修剪花枝,道:“寻个笼子先关起来,再找一天放到山上去,这白猿瞧着总有些野性在身上,恐怕不是家养的,也养不住。”

不料,那白猿似乎听得懂人话一般,听见林容说要放它到山上去,奋了命的挣扎,丫头们怕被抓花了脸,顿时松开手来,叫它长手一攀,往那三株珍品菊花而去。那到底是个畜生,受了惊,四处乱跳,把那玉屏风推到,抓着拿株墨菊左摇右摆。

门口的丫头们顿时吓得不得了,哄着:“小祖宗,千万别动那墨菊,那可比你命还值钱。”

不说还好,一说,那白猿便伸手一抓,顿时枝残花落,不成个样子。

翠禽发急,怕那畜生把那记住珍品菊花都给祸害了,吩咐:“也顾不得了,这可是君侯吩咐人送来的,叫这畜生糟蹋了,像什么样子。往外头拿棍子来,把这畜生撵开。”

林容放下剪刀:“菊花到底是死物,也不算什么,别伤了它性命。”

那白猿发出啾啾的声音,手上摘了几大朵墨菊,伸手吊在屋檐下,往林容这边来。它知道谁对它好,下了地,便往林容窗前爬去。

不料,才爬了几步,便见转角处出来一男子,一脚踢在那白猿肚子上,顿时飞得五六步之远,那畜生立刻口吐鲜血,哇哇大叫。

陆慎才隐在回廊转角处,他瞧得见众人,众人瞧不见他。蓦然现身,一时之间,叫众人都吓了一大跳。

陆慎瞧也不瞧,冷着脸丢下一句:“把这畜生丢出去喂狗。”话毕,转身进了屋子。

陆慎吩咐了,立马便从外面进来两个十三四岁的小子,抬着那半摊在地上不断呕血的白猿缓缓出去了。

陆慎忽地暴怒,也不知为什么事情。林容并院里的丫头、婆子都吓了一大跳。

林容往门帘处望了望,见他并没有进来,想是往旁边那处小书房去了。丫头婆子们都跪在原处怕得不行,林容挥了挥手:“把那菊花收拾了,移到廊下去,其余的都下去吧,不得喧闹了。”

一时,翠禽端了茶来,指了指右边那间敞轩,低声道:“县主,君侯往那边去了。”

林容点点头,一手接过茶,一手提了裙子,缓步过去,掀开垂地湘帘,见陆慎正负手站在窗前,临水眺望。

林容脸上扯出点笑来,捧了一青花釉盖碗,道:“这是今年暹罗的新茶,虽比不上龙井、白毫银针之类的名品,也是个新鲜,君侯不如尝尝看?”

又怕他盛怒之下罚那些丫头婆子:“那猿猴原是我刚住进这院子时便有的,也没找时机放到山上去,如今叫它闯了祸,糟蹋了那花,原是我失察。”

如今天下大乱,商路断绝,货物往来颇为艰难。陆慎坐拥江北之地,江南各地的物产、西南各番邦小国的进贡,对他来说虽不算稀罕,但这种时令之物,譬如新茶,要运到雍地,必得快马加鞭,昼夜不歇,他一向是不喜因这些物欲作耗人力的。

陆慎脸上淡淡的,良久,问:“这是江州重阳节的节礼?”

林容尚不知前院那些江州护卫的事,点点头:“是,半月前随船来了一百来人,妾身安排他们住在城外的别院里,只等拜见过君侯,便叫他们启程回江州去。”

陆慎见她语气轻柔,眉如远黛,一颦一蹙,别有一股江南女子的如水之态,无论是私密的床榻之中,还是日常起居,甚是少见,语气越发冷冽起来:“你今日似有话要说?”

察觉到陆慎的不满,林容踌躇起来,似乎并不是好时机,摇摇头:“没有!”见陆慎似乎意有所指:“不知君侯所说的是什么事?”

陆慎从她惯常写字的紫檀条案上揭起一张宣纸,问:“这是什么?”

林容只得如实道:“今日去菊影园赴宴,出来的时候撞见夏侯璋的夫人,她拦住我的去路,泣血相求,说自知夏侯一族罪孽深重,只她一双刚出生的儿女实在可怜,想求君侯开恩,这张宣纸是她塞到我手里的。”

陆慎面色不变,问:“此事,你怎么看?是开恩好,还是不开恩好?”

林容回:“此乃外事,妾身不该多言。”

陆慎哼一声:“夫人,你接了她的陈情书,又展在书案上细瞧,想必也是有话要说。你我夫妻,但说无妨。”

他何时称呼过自己为夫人,仅有的几次,哪一次不是讥讽?

林容听出他语气里的不满,又觉得疑惑,从他进院子来,自己又何曾替那夏侯大奶奶求过情,何曾替那两个孩子说过一句话?

本来已经打定主意不要多管闲事,闭口不言的,林容沉默片刻,忍了忍气,终是忍不住:“没有,妾身没有话要说。君侯倘若非要妾身说出什么来,那便只有可怜夏侯夫人了,可怜她嫁错了人,落得如今的下场。可见女子还是不要嫁人的好,嫁得一个不好的夫君,寻常受气受辱倒还算小事。像夏侯夫人这样,才是真的凄惨。”

陆慎听出言外之意,横眼过来,冷笑:“我看你想说的话,还不止这些?”

林容这算是明白了,这厮就是来故意找茬的,她今日打算去渡口,叫他打断,本一肚子的不耐烦。

陆慎这样阴阳怪气得咄咄逼人,纵使泥人也有三分气,林容后退一步,福身行礼:“此虽外事,妾身本不该过问,不过君侯今日问起,妾身便直言了。君侯此前早有律令,刑平国,用中典,不得妄杀无辜。夏侯一族叛乱谋逆,已尽数铲除,绝无死灰复燃之可能,依君侯颁布的新典,妇人不可杀,年未满七岁幼子不可杀。”

她福身说了一通,见陆慎立在原处,脸色越发难看起来,心里惴惴不安,终是强打着精神说完:“君侯此举岂不是朝令夕改!”

湖边有些小灯,陆慎远远望去,那湖面似瞧上去似乎起了一层白茫茫的雾气,不过了多久,他转身过来,见右手旁是一满雕灵芝如意纹的楠木衣架,桁木上搭着一袭华美的雀金裘大氅,缓缓念道:“绛帻鸡人报晓筹,尚衣方进翠云裘。”

又忽地抚落,轻轻一推,轰隆一声,连那楠木衣架也倒在地上,林容连忙后退几步,这才没被砸到,一时颇有些瞠目:“君侯!”

陆慎踩在那袭雀金裘上,呵斥:“你不过一介内宅妇人,又浅薄无知,见识短浅,怎敢开口置喙军政要事?”心里不无万分嫌弃:纵使有些许皮肉上的功夫,博得几分欢心,终是个不入流的无知蠢妇。

林容闻言,抬头望去,眉目澄净坦然,并不以之耻,也并不跪下请罪。

陆慎见那妇人反倒直起身子来,神色间也并不畏惧,喝道:“怎么,你还有话要说?”

林容本不想再说,只不过是陆慎问起来,也算尽到一份心力,虽则不自量力,依本心而言,总是不能见死不救的:“妾身固然浅薄无知,却也知令出法随,不得随意更改。君侯朝令夕改,岂能膺服天下俊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