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艳骨(108)

作者: 曲渚眠 阅读记录

献捷的仪式冗长又无聊,林容乘着陆慎念祭文的功夫,侧身对一旁的虞四奶奶道:“不知我托四嫂办的事,可有什么消息没有?”

虞四奶奶笑笑,颇为抱歉:“今儿早上刚收了我父亲的回信,他那里书画倒也,只书信却没有。裴令公诸多友人,均在江南。家父又多方探听,闻听得一公卿子弟藏有裴令公家书一封。只那人是个呆子,说什么也不肯割爱。六弟妹不必着急,过些时日,总能叫你如愿的。”

林容点点头:“多谢四嫂费心了。”想了想又嘱咐道:“只这是雅事,别太难为那人,反生出事来。”

虞四奶奶笑着点头:“这个自然!”

待献捷、祭告完毕,已经是午时时分,众人回府,老太太到底是年纪大了,累得不行,除了衣冠,叫丫头用美人锤,锤了好一会儿,这才好了些。

老太太道:“他们在外头摆宴祝捷,咱们这里本也该叫命妇进来同乐的,只他们在外头到底是有说法,咱们操办太盛便有僭越之嫌,到底是咱们娘们几个乐一乐,便也罢了。”

只老太太爱热闹,口中随意乐一乐,也直摆了二十来桌,又唤了府里养的小丫头、女先儿来唱曲,叫几个姑娘围着说笑,一时又起了兴致,说东园里的梅花开得极好,又领着女眷往园中赏梅去了。

直闹到半夜时分,这才叫众人散了。等回到弇山院的时候,林容已不知累成什么样了,另换了衣裳,捧了杯热茶,懒懒坐在榻上,连话都不想说。

凤箫便笑:“老太太还说自己儿累着了,用完宴,又要去赏梅。我看呐,老太太那么大的年纪,精神反好得很,反倒是县主累着了。”

林容也笑,道:“老太太是极喜欢热闹的,又爱玩。”翠禽也笑,一面见桌上挑拣药材,一面道:“老太太是又爱玩,又会玩。”

正说着,外头小丫鬟掀帘进来通禀:“夫人,沉管事来了。”

沉砚躬身进来,手里捧着个锦盒,道:“今日南边的驿马,送了夫人江州亲眷的家书来,君侯吩咐,倘夫人急着要,便亲自去书房取一趟就是。”

林容哼一声,昨晚上在亭子里已叫他骗了一次,哪里肯信:“我今日累了,不耐烦走动,烦请沉管事替我取来吧。”

沉砚答:“夫人恕罪,实不是奴才推脱。只如今是非常之时,君侯书房重地,把守严密,除专在书房侍候的,无令一概不得出入。奴才如今调到外院,更不好去了。”一面又打开锦盒奉上去:“送信的人送差了,这信本不该送到君侯书房哪里去的,独东西还没混着,请夫人过目。”

这话漏洞百出,林容正要挥手命他退下,便见那锦盒里是一套泥塑的小人,惟妙惟肖,形态各异,还穿着绢罗衣裳,的确是崔琦亲手烧制的小玩意,顿了顿,问:“他呢?”

沉砚答:“宴席已毕,君侯正同臣属议事!”

林容闻言放下心来,站起来,只带了凤箫并两个小丫头,吩咐翠禽:“你今儿不舒服,留在院子里看屋子吧。”

翠禽会意:“是!”

陆慎的书房尔雅斋在前院,依山傍水而建,过湖中小石桥,竟见桥下野鸭飞渡,桥尽过山廊,便遥遥见尔雅斋灯火大作,庭中正候着四五位身穿朝服的臣属。

林容顿住,脸色一黯,问沉砚:“你不是说他正在议事吗?”

沉砚硬着头皮道:“是,君侯的确正在书房议事。”一面指着旁边小径道:“夫人从这条小径走,进书阁后门,不会叫诸位大人撞见的。不独崔六姑娘,夫人祖母、婶娘皆有信来,实不敢欺瞒夫人。”

林容冷哼一声,站在那里:“你怕得罪你主子,就不怕得罪我?”

沉砚腰弯得更深,恨不得跪下去:“夫人恕罪,是君侯要接见袁夫人,想着叫夫人坐在里侧听一听才好。”

袁夫人?陆慎新纳的美人?林容满脑子问号:“谁是袁夫人?”

沉砚只好道:“是袁家的大姑娘,后和亲匈奴了。”喔,袁夫人,是那位舍身救父,和亲匈奴的袁文君,极擅音律,犹喜绘事,端操有踪,幽闲有容,闺中时闻名江北,曾与陆慎有过婚姻之约。

林容叫他说得越发糊涂,昔日故人,泪眼执手相望的场面,叫自己去做什么,皱眉:“他打什么主意?倘要重修旧好,不必问我,直接回老太太便是。”

沉砚苦笑:“夫人!”

林容此时已在小径上,那边桥上又缓缓走来个青衫文士,不好回转,只得从侧面缓步进了书房。屋内一张大紫檀璃案,案上散落着三四只狼毫,铺着一张墨迹未干的《瓜鼠图》,图上是竹枝旁结着藤蔓的苦瓜,瓜下是一只憨态可掬的小鼠,正蹲在大石上,望着苦瓜发呆。

凤箫站在旁边,问:“常见古画上,把瓜蔓跟老鼠画在一起,这是何意?”林容冷冷道:“老鼠多在夜间出没,也就是子时,子鼠子鼠,取多子之意。诗经有云,绵绵瓜瓞,民之初生,这瓜蔓也是取子嗣繁茂之意。”

说着,林容只觉那幅画实在碍眼,也不管那画上的墨迹有没有干,反手覆了过来。

凤箫服侍着林容解下斗篷,令换了一双软鞋,正捧着茶暖手,便听得前面似乎有人通禀:“君侯,袁夫人到了。”

接着便是陆慎的声音:“宣!”

屏风后一轻柔的女子之声,隐隐带着哭腔:“妾身袁氏文君拜见君侯。”

第74章

林容坐在榻上, 凤箫给她腰后垫了一个锁子锦的背靠,手里塞上白铜镂山水填石蓝的手炉,闻言, 一时顿住, 呆呆道:“县主, 这人的声音真好听。”

林容点点头,那女子的声音柔而不媚,轻而不俗,仿佛江州春水湖的暖风缓缓吹拂在脸颊上, 叫人舒服又惬意, 她心里烦躁之感顿减了三分,索性脱了鞋,歪在临窗大炕上, 手指抵在唇边嘘了一声, 低声道:“小声些,别说话!”

凤箫吐了吐舌头,静静立在一旁,不再言语。

只不过外间那女子只说了这么一句,便止住, 等了一会儿,再开口时, 那轻柔的声音忽清亮了许多:“妾身昔年远嫁而去,不知今日有重回故土之日,旧人衣冠,故国风物, 渺渺于前。一时感慨颇多,失礼于前, 请君侯见谅。”

那临窗大炕早烧得暖暖的,躺了一会儿反倒觉得闷,林容伸手推开一缝窗户,见青松上的积雪已经化开来,滴滴答答叮叮咚咚,那湖面便溅起阵阵涟漪,加之隐在夜色中,又浑似水墨皴染出来一般,心里奇道:原这园子里也有这样的景色,往日倒是不曾留心过!

她正失神儿,又听外间传来陆慎和煦的宽慰声:“袁夫人请起,实不必多礼。夫人此去漠北近十载,少小离家,白鬓而归,怎能不有所感慨呢?人之常情,怎堪怪罪?”

似有人扶了那女子起身,两三杂乱的脚步声,小厮奉了茶搁在小几上,道:“袁夫人,请用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