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芥子(出书版)(42)

岳飞的父母对他的品行道德要求更高,教训起来也比较重。

程学对他很是同情,从怀里掏出炊饼,丢他怀里,命令:“我替你望风,快吃了。”

岳飞犹豫:“我娘,她也是为我好……”

程学嗤:“她说不让你吃晚饭,又没说不让你吃别人送的饼。”

肚子饿得很难受,炊饼香气太诱人,岳飞虽憨,却不蠢,终于没再坚持,他快速接过食物,三口并两口往嘴里塞,噎得直翻白眼,还担心被母亲发现,吃完保证:“下次你做错事,爹不让你吃晚饭时,我也偷偷给你送大饼。”

程学幽幽道:“他不会不让我吃晚饭,只会把我吊起来抽……”

岳飞想了想:“我拦不住你爹,不过……”

两人声量压得极低,唯恐被岳母发现。听说她出生书香世家,最爱说大道理,什么礼义廉耻,什么忠君报国,统统都是很难理解的东西,偏偏被看得很认真,而且眼里揉不得一点砂,不准岳飞做一丝一毫坏事。

小孩子哪懂那么多大道理,什么爱国爱民,什么忠君报国,都和他们很遥远,只觉得管束多的父母都难缠。

庆幸的是,今天她似乎很不警觉,直到黄昏云彩斑斓,斜阳似血,她在隔壁屋织布,织机声音嘎嘎传来,两孩子在堂屋偷偷聊了许久,她居然一点也没察觉。

夜幕降临,炊饼吃完,安慰的话也说了一箩筐。

门外传来归家男人的脚步声,程学方心不甘情不愿地偷溜离开。

岳飞继续眼观鼻,鼻观心,装出认真反省的样子。

岳母停下织机,轻轻看眼堂屋外离去的小小身影,笑着摇了摇头。只在晚上不经意的时候稍稍对岳飞提起:“程家小子虽皮,却是可以做朋友的。”

岳飞摸着肚子,若有所思。

沈小米正在岳家门外伸脖子,程学看到她,想起今天的英雄事迹,得意地把胸腔挺直,准备等待夸赞,未料,她却担忧问:“鹏举大哥还好吗?”

程学愣了许久,支吾道:“还好。”

沈小米脸上露出比晚霞还灿烂的色彩,她带着憧憬,带着害羞,轻轻道:“鹏举大哥救了我,他真是天底下最大的英雄呢。”

明明先去救她的人是我。

获救少女仍对另一个男孩的关心之意切切,难以表述。

程学磕磕绊绊答:“是……是啊。”

为什么?她眼里看到的只有岳飞?

为什么?为什么岳飞要是自己的好兄弟?

明明他也很努力了啊!

为什么?所有人都觉得他不如岳飞?

程学欢快的心再次沉下去,重重跌落谷底。

事情到了绝望的地步吗?

不,他还想再努力一点点……

【肆】

年复一年,月复一月。

岳飞身材越发高大,才学出众,十二岁时去与陈广学枪法,一县无敌。

程学努力念书,亦得先生的好评,夸他勤能补拙,是学子榜样,前途大好。

每次听到先生们的赞扬,岳飞就拍着他的肩膀,爽朗地笑:“好兄弟,我就知道你是个好的,说不准将来还真能做大官。”程学就笑眯眯地回话:“是啊,倒是你做将军有些太斯文了吧,吟诗作对的,哪有将军研究这些?别光会纸上谈兵吧?”岳飞怒了,毫不客气地反击:“你做官员倒也不错,就是瘦了些,有点尖嘴猴腮,看着有硕鼠之风,不得不令人担忧。”

程学怒:“滚!”

岳飞笑:“彼此彼此。”

沉默,再沉默……

两人相视无语,猛地爆发出哄堂大笑。

所谓的好兄弟,大概是要一起长大,一起喝酒,一起唱歌,一起互相取笑的?

【伍】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元宵灯会是最热闹的节日,古朴的街道被彩灯映得五颜六色,烛火如珠光,遮盖了天上的星星。耍龙灯,猜灯谜,吃汤圆,笑声能惊动九霄的神仙。趁着低低夜色,男男女女低语私会,有大胆女孩向心上人丢绣帕,有大胆男孩给心上姑娘送东西,不会有人对他们指指点点,这是无顾忌的夜,这是最浪漫的夜,也是少年少女们玩乐的夜……

先生也不是不通人情的人,学中准了假,岳飞和程学相约溜去猜灯谜。

纵使知道岳飞对儿女私情无感,沈小米依旧痴痴地喜欢着他,只是碍于矜持,不能随便搭话。如今听说他要看花灯,她便梳妆打扮得漂漂亮亮出门,希望博他多看一眼,偏偏不敢靠近,便站在烧馄饨的小摊前偷偷地等,偷偷地看,看心上人将鲤鱼花灯摘入手,笑嘻嘻提着欲扬长而去,纵有千言万语,却不敢站出来和他多说一句话。所幸她爹知道她的心思,答应过了年就让人去岳家探口风,两家门当户对,岳母对她也甚是欢喜,想必不会拒绝,然后两人可琴瑟……她越想越羞,忘了周围景色。

馄饨摊火生得正旺,汤水烧得正开,毛手毛脚的伙计在和客人吵架,却被暴躁的客人推了把,倒向汤锅,滚烫的汤锅洒向偷偷躲在旁边发呆的少女……

沈小米回过神已来不及,她惊恐地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惊叫,捂住脸,绝望地闭上眼,却被强大的力量推去隔壁,没有预想中的剧痛,只有腿上隐隐传来几点被烫伤的痛楚,提醒着灾难的发生。

是谁救了她?鹏举大哥吗?

她怯怯发抖地睁开眼,却见程学躺在滚烫的汤水中,痛苦抽搐,双手,双脚,脸上皆是伤痕累累……岳飞旋即赶到,看了眼局势,迅速从焦急中冷静下来,提了桶冷水为他浸泡伤口,并命令傻在旁边的馄饨店老板去请大夫。

沈小米白着脸,蠕着嘴唇,百感交集,最终“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大夫来了,他说程学性命无碍,手足亦无碍,就是身上和脸上的疤痕或许一辈子都无法消除,很是难看。大宋科举,不要脸上有瑕疵之人,他的梦想自此中断。儿子再也不能当官了,程家爹娘哭得和泪人儿似的。沈家爹娘愧疚万分,提出补偿,要将小米嫁给程学。

程学连连摇头拒绝,他知道沈小米喜欢的是谁。

可是,沈小米抬头看了眼岳飞,再看看他,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般,狠狠地点了点头。

程沈两家定亲。

唢呐喇叭,红服喜轿。

少女仿佛在一夜间长大,她拭去泪痕,坚决果断地说:“思贤大哥,是我对不起你,我以后会好好服侍你的……”

程学苦笑着低头,桌上有不知情的岳飞为好兄弟的婚礼而高高兴兴送的重礼,而他的妻子,乖巧地坐在红烛边,替他宽衣,漂亮的眉头轻轻锁着,带着波光的眼睛微微闪烁着,似乎欲语还休,最终还是没说出来。

她是否举案齐眉,意难平?

程学不敢往下想,他不后悔救小米,可他不想要怜悯而来的感情,他想堂堂正正超越岳飞,获得心上人的青睐。

鹏举大哥文武双全,将来前途无可限量。

原本并肩而行的同伴,差距越来越远,他这辈子永远也追不上。

不甘,好不甘……

要是世间没有岳鹏举,他就不会那么难受了吧?

洞房花烛夜,程学捂着脸,哭得像个孩子。

【陆】

婚后的日子便是柴米油盐,程学虽不能科举,胜在脑子聪明,将生意做得有声有色,沈小米主持家务,孝顺公婆,贤惠名声人人夸赞。

每个人都在长大,世事忽变。

靖康元年,正月,金兵围汴京。

靖康二年,汴京城破,徽钦二帝被俘北去,皇室男女老幼尽被虏走,北宋灭。赵构在外组织勤王兵马,于南京即皇帝位,改元建炎。

金人入侵,烧杀掳掠,非所欲为,相州自古兵家重地,沦陷敌手,湍河河畔,处处尸骨,美景不复。背井离乡,母子离别,夫妻分散,人人终日以泪洗面,何等凄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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