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芥子(出书版)(37)

贵妃娘娘知道大家都学她,不以为忤,反觉很有趣,她还更刻意地想新花式打扮,以此为乐。

原以为枯燥无味的宫廷生活,因此有了色彩。忙忙碌碌中,时光弹指过,回首已是三年。

白饭大米吃得饱,陆六儿的身子就好像春天的竹笋,猫了一冬后,猛地抽条了。她不再是那个瘦瘦小小的黄毛丫头,开始有了女人的丰韵韵味,暗哑枯黄的头发在细心的保养下,散发出乌泽靓丽的色彩,小女孩的青涩眉眼长开,竟带上几分动人色彩。刻意学习过的仪态,也大有长进。

大伙对她的变化是羡慕嫉妒恨,偷偷说她和贵妃娘娘长得像。

陆六儿看着镜子,开心之余有点沮丧。

因为女孩子的美丽,不过是想让最在乎的那个人看。

吕四郎更高大了,不再瘦巴巴,有了男人该有的棱角和轮廓,虽然说不上非常英俊,可还是很好看。他得了陈玄礼将军的缘,立了些功劳,开始出人头地,让不少宫女都偷偷地喜欢他,奈何宫规背后的感情没有前途,只敢在私下嚼嚼舌根,再感叹下今生无缘,祈求来世能有如此好郎君。

陆六儿资历涨了,也算是大宫女了。

偶尔她还是有机会和吕四郎说几句话,问问家中事。

家里大郎娶亲了,二郎跟人出去学做生意了,阿爷阴雨天的关节痛越发严重,阿娘一如既往地偏心五娘,经常给她私房钱贴补,结果和嫂子有些闹不和。七娘也定亲了,听说是户好人家,夫君还是个读书郎。

大家都有各自的前途,虽然命运充满变数,但自由自在的感觉,真好。

她只有一条能一眼看到头的道路,和大部分宫女一样,入时十六今六十,花颜不在,青春如流水,然后葬入野狐落。可是在花期凋零之前,她还是有个小小的梦想,她希望那个人开口夸她一句漂亮,至少让喜欢的人喜欢过,也是一种幸福。

吕四郎对她很好,偶尔不经意间,会见他看向自己这方,被发现后,又迅速扭回头去。让人不由产生些错觉。有次她壮起胆子,鼓起勇气,害羞地问他为何看自己。

吕四郎却打击她:“谁稀罕看你?我是觉得你确实有点像那个人。”

陆六儿知道,那个人指的是贵妃娘娘。

天下所有男人都会喜欢贵妃娘娘的。

陆六儿有点不甘:“大家都说我长得和她有点像,特别是上了妆,上次贺公公还夸我长得有造化,说不定将来会有福气……”

“什么福气?”吕四郎鄙夷,“别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你这么粗鄙不堪,迟钝笨拙,有福气都会给你弄丢的。”

陆六儿转转眼珠,试探:“比如被贵人看上什么的。”

吕四郎愣了愣,仿佛听见什么不敢置信的笑话般,毫不留情地往死里嘲笑:“哎,梦还没醒啊?!你还以为有两分像贵妃娘娘,打扮花枝招展点,贵人就会看上你吗?算了吧,你是放风筝断了线——没指望了,乖乖做你的小宫女去吧,粉涂那么白,丑死了,还妄想攀龙附凤?”

“你说话太混账!”

“哎呀,小声点,让爷再看仔细些。”

“你……”

“嗯,仔细看完还是丑。”

“谁稀罕你看了?!笨蛋!你去宫外看你美人去。”

“想起昨日贵妃娘娘在梨园跳的霓虹羽衣舞,那才是天仙,你说天下怎会有如此美好的女子?圣人和我们说,只有这样雍容贵气的女子才当得起我大唐贵妃的地位,圣人说得实在有理!再看看你,粗看皮相是有点像,可是骨子里……哎,你说人和人怎么就差那么远?可惜贵妃娘娘是不可亵渎的高贵仙女,不是我这种身份的人可以随便看的,算了,我看两眼你这个村妇好了。”

陆六儿气得七窍生烟,只恨这是宫里,不能用大扫把抽他的破嘴巴!

吕四郎只是笑,得意地笑。

【肆】

梨园派来公公传令,说贵妃娘娘不喜戏台旁那几丛月季,要换作牡丹,命司苑派人立刻挑好花去更换,这是个极难得在贵人们面前露脸的机会,司苑的宫女们争来抢去,惹得女史左右为难,为了不得罪人,竟便宜了与世无争的陆宫女。此时正是傍晚,晚霞尚未落下,听闻贵妃娘娘和圣人还在梨园,想到有机会亲眼目睹贵妃娘娘的歌舞,大家都非常兴奋。

陆六儿做事最细致认真,从不犯错,被陆宫女选送过去。

素色月季被挖走,艳色牡丹种下,台上是贵妃娘娘在练霓虹羽衣舞,舞衣是用百鸟羽毛绣成,镶嵌十二颗绝美的红宝石,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伴随着她的轻盈舞步,端得是优雅动人,宫人弹奏乐器,圣人在其中持羯鼓打着拍子,琴瑟和鸣,两人目光交流,偶尔商量几句舞曲穿插,语笑嫣然,含有千般情意。

牡丹即将栽种完毕,观舞者依依不舍。

圣人放下羯鼓,休息时他扫了眼四周,忽然,目光停留在看着贵妃娘娘发愣的陆六儿身上,仿佛发现了什么新奇玩意,出声问贵妃:“娘子,你看那小宫女长相,长得像谁?”

那日贵妃梳的是反挽髻,只插了数朵细小的珍珠花,配着珍珠长耳环,点缀得格外清雅。偏巧陆六儿梳的也是反挽髻,插了几朵小银花,同样的发型,再加上本来就有好几分相似的容貌,除掉差异甚大的服饰与气质,有几分像双生姐妹。

贵妃娘娘微微皱眉,忽而笑了:“三郎爱打趣,妾身就不要脸地夸,这丫头长得可真俊。”

圣人摸着胡子,含笑点头:“是啊,有娘子年轻时的模样。”

“原来三郎嫌妾老了?”贵妃娘娘不重不轻地锤了他一下,半含羞半嗔恼道。

圣人急忙安抚:“不老不老,娘子醋坛子勿翻。”

这番有些像民间夫妻的行为,看得司苑众人都有些震惊,长期在梨园服侍的宫人倒是见怪不怪。贵妃娘娘似乎心血来潮,她搁下圣人,起身饶有兴趣地看了陆六儿半晌后,悄悄吩咐宫人几句,然后抬手将她召来,半开玩笑半认真道:“难得你和我有缘,不如去台上也试跳霓虹羽衣舞如何?”

陆六儿吓得脸都红了,急忙跪下磕头:“奴婢不会跳。”

服侍贵妃娘娘的宫人姐姐们,蜂拥上来,拉着她去屋子里更衣,笑劝道:“娘娘不过是想看个热闹,你就试试吧。”

贵妃娘娘是世界上最好的人,陆六儿不敢抗旨,只好任宫女们为自己穿上那身华丽的舞衣,换了个发髻,插上金簪步摇,站上戏台正中,百色鸟羽,珍珠宝石,身上流光转动,她这辈子从未穿过那么美的衣服,只觉得脚下轻飘飘的,恍若做着神仙妃子梦。后面发生的事情她都忘了,大约是随着乐曲,不会跳舞的孩子手足无措,笨拙地扭动身子,像头母鸭子,引来阵阵哄笑。

再后来,圣人走了。

她踏着做梦的步伐走下戏台,去屋子里更衣。

贵妃娘娘还派人赏了她几朵很别致的宫花和一对很值钱的玉镯子。

可是,当她欢天喜地谢恩离去的时候,忽然有大宫女黑着面孔拦下了她。

大宫女说:“舞衣上的红宝石少了颗。”

陆六儿傻眼了,她结结巴巴地试图解释:“我不知道,大概是掉在戏台上了吗?”

大宫女笑了:“妹妹,还是搜搜吧。”

红宝石不在戏台上,莫名其妙地在她袖中。

“娘娘,这是赃物。”大宫女将宝石送回给贵妃娘娘,贵妃娘娘大怒,斥:“不要脸的小偷!”几个粗壮的宫女按住陆六儿,不由分说就给了她几个耳光。

陆六儿忙跪下分辩:“不是我偷的。”

贵妃娘娘握着手心的红宝石,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

陆六儿急哭了,她性格老实,素来与人交好,处处忍让,宁可吃亏也不得罪人,平日里连吵架都未曾有过,实在不明为何有人会陷害她一个小小的宫女,或许是宝石上的线松了,正好落入她衣袖?前所未有的恐惧笼罩着她,带来致命的危机,她不知所措,只能不停地磕头求饶,声明自己没偷,求贵妃娘娘慈悲,磕得头皮都青了一大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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