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芥子(出书版)(26)

他们俩都不再是拖后腿的废物,都是一名合格的战士。

他们是互相竞争的朋友,也是好朋友。

【肆】

大雨汹涌,急行军。

牛大力放慢马,解开斗笠,递给正在拉扯自己破了的斗笠、被雨水灌得难受的魏大男:“来,换件。”

魏大男白着脸推托:“不用。”

牛大力死都要在他面前挣男儿气概,顺手丢过去道:“你个头矮,冷得脸都白了,我身子骨好不怕雨淋,所以你换上吧。”

或许是那天他太痛苦,雨水中,嘴唇都失了血色的魏大男抬头看了他好几眼,居然没有推脱,伸手接过斗笠换上,细若蚊鸣地说:“谢谢……”宽大的斗笠下,冷得瑟瑟发抖的他越发瘦得可怜。

第八十九次胜利!

这家伙个头小,身子弱!吃饭不长肉,白糟蹋粮食!还是老子身子骨好!长得壮!比他有爷们气概!见魏大男接受自己的好意,间接承认不如自己有男儿魄力后,牛大力在心里默默欢呼中。

【伍】

魏大男不喜欢和人说话,但他依旧很受欢迎,不是因为他有七个云英未嫁的姊妹,不是因为他的姊妹从十八排到四岁,各种选择都有,而是因为军中文书繁忙,难得有空给普通士兵写家书,魏大男却和父亲学过几十个字,勉勉强强能替大家写信。自从雨中送衣后,魏大男待牛大力格外好些,每次牛大力要写信,他都不推脱,而且特别认真听。

牛大力背着手,边走边念:“你写阿娘安好,俺军中过得很好,过节的时候,大汗还赐了羊肉吃,你们在家好吗?家里母猪还好吗?”

魏大男皱着眉,抬头:“‘猪’字不会写。”

牛大力出主意:“画个猪头,一看就知。”

魏大男点点头,提笔一气呵成,画了一个巨大无比的猪头。

过了大半年,牛大力收到回信,信里除了捎来两件厚实的冬衣外,阿哥还解释:“放心,咱家吃得很好,过年吃的就是大猪头,就和你画的一样大,味道可好了。”

牛大力呆滞了很久,然后把冬衣分了一件给魏大男。

魏大男似乎从不给家里写信,家里也不给他捎东西,他总是把原来带的旧衣服缝缝补补重新穿。打仗衣服容易破,特别不耐穿,所以军里人人都能缝补几针,久而久之,巧手的男人也不少,魏大男就是其中之一。他心细,针脚缝补得特别整齐,甚至还能把战场捡回来的破布拼补缝成能穿的好衣服。牛大力手笨,经常让他帮忙补衣服,也会很大方地把家里送来的什么好东西分一份给他。

奇怪的是,魏大男家里那么多姊妹,家境似乎也不算很差,应该送来的衣服不愁穿。可是他从来不提家里的事,也从没有人送东西给他。偶被问起,也是几句话含糊带过。

牛大力偷偷地注意到,他替人写了无数书信,却从未给自家写过一封信。

为什么?

牛大力忍来忍去忍不住,做了好奇宝宝。

缠着问了几次,魏大男支支吾吾地透了心声:“家人不愿我来从军,本是让阿爷来的,我自作主张偷跑替了他的位置,这不是什么好事……家里人一定恨死我了,估计回去都不认我这个儿……儿子了。”

牛大力很惊讶:“为什么?你阿爷身体不好,你做儿子的替他出征不是理所当然吗?明明是好心做好事,顶多是心疼你,为何要怨恨你?”

魏大男迟疑许久,解释:“我家不同的,阿爷宁可自己来,也不会让我来……”

牛大力很有经验地说:“你家七个姊妹,就你一根独苗,确实金贵些。但来都来了,气过了剩下的也是担忧,你别想太多,好好和家里人道歉。”

魏大男摇头:“道歉是没用的,姊妹估计都气死了。”

牛大力劝:“不问怎知道气不气?说不定你爹像我阿娘那样,平时嘴里骂得凶,听说我抓中阄要从军,差点急晕过去了,半天醒不过来,幸好有大夫在村里出诊,及时施针把她救了回来。要是你爹不知你下落,急得得个风瘫什么的,多不好?!”

“呸呸!什么臭嘴巴。”

“假设而已。”

“假设也不行。”

“那你去问问啊。”

魏大男拿着块破布左思右想,迟迟做不了决定。

牛大力抱怨:“你以前冲锋倒是比我有骨气,怎么现在写个信就婆妈起来了?真像个娘们。”

“谁娘们了!”魏大男个头矮,长得也偏秀气,最恨人家说他像女人,每次听了都暴跳如雷,还为此干过架,提刀追人砍,砍得大家都知道这方面惹他不得。如今牛大力激将成功,逼他发挥出男儿气概,拿出烧过的木炭,很认真地在上头横七竖八地画,涂了又涂,抹了又抹,一句话重写七八次,还是要删了再改。

淡淡金色的阳光从帐外射来,投射在他的脸上,天气太过炎热,他写得太过专注,以至额上几滴细细的汗珠忘了擦,滑过脸颊,缓缓落下,长长的睫毛似乎有些湿润,被太阳晒得有些发黄的发丝贴在细长的颈上,他握着木炭的手看着竟比男人柔软许多,黑漆漆的眼珠子凝视着笔端,不知脑海里想起了什么,写着写着嘴角微微翘起,素来刚硬的神情里也带上了几分……女孩子特有的温柔和羞涩?

仿佛铁树上绽放的美丽花朵,强烈的对比越发迷人。

他长得可真像好妹子。

牛大力的心忽然漏跳了两下,然后死劲拍拍脸,把错误的幻觉除去。

魏大男忽然抬头,依旧带着那抹温柔的笑意问:“就写‘一切安好,无须担忧’如何?”

“好,什么都好。”牛大力赶紧扭过头去,不敢与他对视,他觉得自己脸上有些发烫,就好像发热了般,这样的感觉太怪异,或许是中暑,他应该去找军医了。

隔年春天,魏大男收到六件做工齐整的好衣服和一封措辞激烈的痛骂信。

从此他再没缺过衣衫。

家里姊妹多真好,牛大力沾了不少光。

【陆】

“皮肤白,真白!”

“身材好,丰硕,结实有肉。”

“双眼皮大眼睛!真是美貌。”

“皮肤真润泽!漂亮!”

“滚滚滚!围猪圈做啥?!老子要做饭了!不准看着母猪流口水!”

“求求你,不要杀死可怜的小翠花啊!”

全是男人的军营里,缺少阴气滋润,什么怪事都能发生,大伙儿见怪不怪其怪自败。

牛大力总是忍不住看魏大男。

他觉得魏大男笑起来真好看,嘴巴翘起来那一下,比他们村最标致的妹子还标致。

牛大力总想象如果他是妹子……可惜这是不可能的事,想都不能想。

若对战友动不应该的龌龊心思,这是罪大恶极,对不起天对不起地,对不起牛家列祖列宗。就算自家娘亲不用菜刀追他绕村子转三圈,祖宗都会砸道雷来收了他。

阿弥陀佛,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军营没女人,多看看母猪也就不想了。

牛大力努力收敛心思,每次魏大男笑,他都扭过头去,专心怀念家里胸大腰细屁股大的妹子们。

那天,打完战,老田肩上给箭支划过,受了轻伤,包扎时竟从怀里掉出个绣着并蒂莲花的旧荷包来,除了疯狗外的所有人都轰动了,直闹他不够哥们义气,问他是在哪里勾搭上的大姑娘小寡妇?

老田原本还想抵死不招,连荷包是自己绣的蠢话都说出来了。

奈何魏大男家里有姊妹多,耳熏目染,不但缝补技术了得,看绣活眼光也毒辣得很,他陪着大家起哄,闹得老田没法子,总算招了。

“是征兵前的小妹子送的,她叫饼儿……”话说到这里,老田的黑脸上已红得可以滴出血来,“饼儿说,她会在家乡一直等俺回去,她还说,哎呀,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了!后面的俺说不出了,反正饼儿是好妹子,人美心好手巧,她送了这个荷包给俺,里面装的是菩萨处求来的护身符,看看能不能保住俺的这条命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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