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芥子(出书版)(13)

郑燕儿给她说得有些急了,岔开话题:“听我阿娘说,县令要和你阿姊提亲?你家才是喜事临门。”

吕嬃惊:“我怎么没听说过?你快说说,是怎样的?”

“没有的事,”吕雉见事情扯到自己身上,赶紧停下画笔,阻止道,“婚姻之事父母做主,不是咱们女孩家可议论的,阿嬃小心阿爹回来罚你。”

吕嬃不耐烦地扁扁嘴,抱怨:“好了,知道阿爹说你有贵相,将来要做王侯贵妇的,最是端庄,哪是我这傻丫头能比的?何况咱们姊妹私下说说闲话,阿爹又不在家,怎会知道?难道你们就没想过嫁什么样的男人吗?偷偷说来听听,就当咱们的小秘密,拉拉钩谁也不说出去。”

这番话驳得吕雉无话可说,只好由得她。

那么丢脸的事情,三姊妹你推我揉,个个都笑,就是谁也不肯张口。

最后还是吕嬃先开口:“我嫁的男人,必须是个大英雄,真汉子,要知书达理,温柔体贴。”然后她斜眼看着大家,逼着她们开口。吕雉给自家妹子闹得没办法,只好说,“我信阿爹,阿爹看上的就不会差,大约是有见识、有上进心的好男子吧,只懂家里长短的男人我是看不起的。”

最后两双眼睛都盯着郑燕儿,有些羡慕也有些嫉妒,她们都知道以燕儿的美貌和家世,会有更多的选择,会有更好的归属。

吕嬃问:“大概是富贵人家的嫡子嫡孙吧?”

“别胡说,”吕雉猜,“大概是个小官儿吧?”

自幼被所有人捧得高高的,郑燕儿极傲气,她掷地有声吐出十个字:“我家夫君,要做人中龙凤。”

何家少年郎?白马从骊驹,黄金络马头,腰间鹿卢剑,出行千余骑。

他在外或能挥剑指千军,或能高谈论阔战群儒,或能执掌天下事,回家或为你低涂粉浅画眉,或夸你今天做的鲈鱼最入味。这才是每个少女都心心念念,想执手一生的好良人。

明媚阳光,窃窃私语,少女们的脸上充满对未来的憧憬,年轻的容颜映得旁边的牡丹黯然失色。

【贰】

县令为儿子向吕雉提亲,奈何他儿子并非很争气,吕家夫人写信问吕公,吕公心里有大计较,便婉拒了这门亲事,吕雉倒是没什么,吕夫人却看县令儿子千好万好,还为女儿抱了许久不平,不知夫君究竟有何打算,莫非以她们的身世,还能嫁个什么王公贵戚不成?害她不好意思去与县令夫人见面,让三姊妹的闺中聚会也少了许多。

五月初五,浴兰节,男儿竞渡,竞采杂药,女儿尽态极妍,竞芳华。泗水侧,处处叫好呐喊声,青春气息扑面而来。郑燕儿喜热闹,随着家人,带着婢女小柳儿来到河边,参加这一年一度的盛典。本以为能遇上吕家姊妹,未料吕家儿子出门前感了风寒,病卧床上,吕雉在家衣不解带地照顾着弟弟,连带着吕嬃不能出门,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郑家小弟不争气,未登舟便扭了脚,哇哇叫得震天响,唬得阿娘以为出大事,匆匆带人去看,留下郑燕儿在河边赛花,叮嘱乳娘细细相陪。未料,晴天过云,倾盆大雨汹涌下,乳娘贪杯,多喝了两杯开始犯迷糊,听着雨声,上下眼皮直磕碰。小柳儿甚少出门,虽手巧能干,亦是不太成器的,见周围人开始聚集,有些紧张,奈何唤了乳娘几次不成,没了主意。

小柳儿抱怨:“要是吕家姊妹在就好了,吕家哥儿的风寒又不重,听说已好了大半,还有下人服侍着,出来个半天,哪有那么娇气?何况她们明明早半个月就答应了姑娘的约,姑娘还为此欢天喜地准备了那么多天,事到临头却丢下了人……”

“大姊最疼小孩,别说是亲弟弟,就算路边孩子受伤了她都不忍的。虽说吕家哥儿病情好转,但世事难料,她心里忧虑记挂,就算出门也玩不高兴的。”郑燕儿笑,“过云雨,来得快去得快。周围那么多人,咱们安心看竞渡。”

这话她说得不自然,只因身旁有道火辣辣的视线一直停留在她身上,看得人脸红心热。

那是个三十来岁的男子,白面有须,长得气宇昂然,穿着时兴,很有风韵。他的身边有不少年轻兄弟,个个都心悦诚服地捧着他,身上散发出的气质宛如群猴中的猛虎,让人不能不注意。当他发现郑燕儿注意到自己后,并无一般男子的羞涩,倒是落落大方地笑了,露出雪白的两排牙齿。

郑燕儿给看得脸红,以扇掩面:“哪里来的登徒子。”

小柳儿忠心为主,知道乳娘醉了,这是她出面呵斥的时候,奈何她天生胆弱,硬着头皮上前,叉着腰,做好母老虎模样,骂出来的话却是磕磕绊绊的:“坏,坏人!不,不要脸!怎,怎,怎能偷偷摸摸看我家姑娘!小,小心我,我家老爷收拾你!”

话未骂完,她的脸已羞得快滴出血来,引得那群男子阵阵哄笑,还有个不要脸地高声问:“小丫头真能干,不知找了婆家没有?”

“他们不要脸!”小柳儿“哇”地一声就哭了,躲回郑燕儿背后,脑袋缩得比鹌鹑还低,不管主子横说竖说,死活不肯再开口了。

起哄声,调戏声,口哨声,声声闹得人手足无措,郑燕儿一时没了主意。

“混蛋!跟着我刘邦混!自该顶天立地做好汉!你们这群废物,调戏小姑娘算什么本事!”却是那猛虎般的男子站起身,横眉怒眼喝退左右,然后鞠躬道歉,“是姑娘长得非比凡间女子,倒像天女下凡,让我这等俗人不小心看呆了眼,不慎唐突佳人,万请恕罪。”

他的声音真好听,低沉沙哑中带着说不出的男子气概,震得那群小混蛋个个俯首听臣,纷纷赔礼道歉,不敢再乱说话。

郑燕儿脸上微微一红,扭过头看着滔滔河水,再不说话。

清清河水,忽然飘来精致的绿叶,叶片如舟,上有淡淡刻出的字痕。带着字痕的绿叶飘过一片又一片,郑燕儿好奇地拾起一片,却见上面刻的是“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再拾一片,刻的是“所谓伊人,在水之湄”。

她忍不住抬起头,却见男子坐在河边,专心致志地做叶舟,小心地放入水中,将满心衷肠寄绿叶,让水流飘向她这儿。

这个叫刘邦的男子或许很喜欢自己吧?他笑起来的样子真好看,为何让她忍不住看了还想看。

远处,农家少女们对起山歌,和男孩们的喧闹吵成一片,处处春意宛然,唱得人脸红发烫。

莫非,这就是爱?

龙舟鼓响,郑燕儿的心随着鼓点乱跳。

【叁】

刘邦遣人上门求亲。

可惜他不过是个小小亭长,郑家嫌其轻浮,婉拒。

过了没几天,将妻女送至沛县定居的吕公办完事,终于来了。他与县令交好,是炙手可热的红人,沛县有头有脸的人家纷纷凑钱设宴招待,萧何主管收钱收得手发软,还规定,献钱不满一千的人只能在堂下喝酒;凑钱超过一千的人才能到堂上喝酒。结果刘邦那小子横冲大堂,高呼:“泗水亭长刘季,贺钱万。”唬得吕公起身相迎,亲自作陪。

宴罢,不知吕公是醉糊涂了,是真会相面,还是死鸭子嘴硬,竟莫名其妙地将长女吕雉许配给这空手套白狼的小子,吕夫人抱着宝贝女儿,在家号啕了七八天,消息传出,人人俱惊,只道好花插在了烂泥巴上。

吕嬃极愤慨,为阿姊嫁了这么个没出息的老男人抱屈,怂恿自家阿姊去哭闹。

吕雉默默绣着嫁衣,只道:“女子以父为天,总归要嫁人,阿爹说他好定是好的。”

吕嬃依旧不甘:“那男人都过而立了,能有什么好前途?”

抱怨声中,郑燕儿劝着、笑着,心里猛然想起那个叫刘邦的男子看自己的眼神,不由阵阵心痛,奈何婚姻大事,非女儿做主,她与他总归是无缘。

上一篇:江山不夜(出书版) 下一篇:寸寸销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