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吻一缕烟(97)+番外

是凌晨的飞机,这会儿已是半夜。等他们走后,几个高中同学没有多作停留,在机场各自分别,有的去坐机场快轨,有的去停车场。余初去了机场的一家还没打烊的咖啡馆,谭知静正坐在那里等着他。

店里没什么人,十分安静,用餐区灯光昏暗,和机场其他区域的灯火通明大不一样。余初从亮处走进暗处,谭知静就坐在最幽暗的角落里,很少见的懈怠松弛的姿势,倚在一个单人沙发座里垂着头闭目养神,身前的小桌上摆了一杯没有喝过的咖啡。

余初看见谭知静,心里骤然安定下来。

他走过去,手背在谭知静的鬓边轻轻地碰了一下,问:“累了?”

谭知静在他说话时便已经转过头来,安宁时被骤然碰触的惊讶还残留着一些,但同时眼里已经笑起来,握住他的那只手,说:“不累。”又问:“他们走了?”

余初说“是”,迈了下腿,俯身往谭知静身上靠。谭知静领会到他的意图,往一边靠了靠,余初和他挤进一个座位里。

很挤,沙发座两边有扶手,把空间局限住了,余初几乎是坐在谭知静的腿上,胳膊搂住他的脖子,脸贴进他颈侧。

明天是工作日,现在已经不早了。余初从来不在外面这样黏他。

谭知静轻轻抚摸余初的背,问:“怎么了?”

余初抬起头,眼神有些茫然:“知静哥哥,我要去见一见余庆春吗?……他快出来了。”

“是担心他出来以后找你们的麻烦吗?”

余初忧虑地点头。

他珍惜当下的生活,他的,妈妈的。这是他们好不容易才得来的,不能受到破坏。他要保护妈妈,保护自己。他还怕谭知静会被牵扯进来。余庆春在他心里是不亚于他的疯子。

“探监是不是只允许直系亲属过去?”谭知静问。

余初又点头,将谭知静搂得更紧了。如果他去,就只能他自己一个人。

谭知静的手一直在他背上轻抚着,问道:“是因为讨厌他,还是害怕?”

“……害怕。”

他想见余庆春,还有问题要问清楚,那些问题必须得由余庆春本人来回答。可是他害怕那个人,和以前的害怕不太一样。自从他在余庆春肚子上捅了一个洞,血不断从余庆春的身体里流出来,那人却坚称:“是意外。”自那之后,他就对余庆春产生了另一种恐惧。

“不要害怕,余初。”谭知静说,“你要是想去,我就开车送你过去,然后在离你最近的地方等着你,就像今天这样,好吗?”

余初忍不住地吻他,在家以外的地方就忍不住地用力吻谭知静的脸颊和嘴唇,简直像要把他吃进肚里,好让他能陪自己一起进去。但知静哥哥能在外面等着他,就像今天这样,也很好。

第二天,余初联系了监狱。之后他收到余庆春的接见信,亲笔手写,流程要求的内容,附上探视的时间,除此之外没有一句多余的话。

到了探视那天,余初带上自己的身份证,还有能证明他和余庆春亲子关系的证件,由谭知静开车来到那个地方。

和电视里看到的一样,钢化玻璃,供犯人与家属交流的电话。

余庆春变成这个样子了,这么老,这么瘦,还戴了眼镜。

余庆春穿着和电视里一样的罪犯服,发型也是罪犯发型;倒没有戴手铐,有些驼背似的走到玻璃另一侧的座位前,坐下来,然后抬头看向余初。

隔了层镜片,然而眼神和从前一模一样:尖锐而审视。就像余初每次晚回家,或者穿了余庆春不喜欢的衣服,被他看到,或者在外面偷吃了余庆春不喜欢的零食,被他闻到,迎来的就是这种眼神。

余初从骨头里打了个冷战。

但眼前的钢化玻璃能给余初安全感。这面玻璃能让余初相信,这里是家庭以外的世界,余庆春不再是唯一说了算的那个人。

余初先于余庆春拿起手边的话筒,余庆春盯着他看了片刻,也拿起话筒贴到耳朵上。

“我给你带了些钱,还有水果,狱警说回头会转交给你。”余初先开口。

余庆春似需要些时间来理解他说的这两样东西,钱,水果,过了几秒才说:“为什么没改姓?”

“和你没关系。没改姓是因为我认识的人只用这个名字喊我。”

从谭知静用“余初”这两个字呼唤他开始,这个名字就和余庆春无关了,它只属于余初和谭知静。

余庆春面色沉郁地看着他。

余初提醒:“狱警说只有半个小时。”

余庆春开口:“你,八年多,一次都没来过。”语气里竟然有怨怼。

余初张了张嘴,又闭上了,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余庆春的父母走得早,也没有兄弟姐妹,他之前一呼百应,身边围满了人,最后竟然只有自己这个名义上的儿子有探视权。太讽刺了。

余初问出自己最想知道的问题:“你当时为什么说是意外?你真把我当成你的孩子了?”他的语气忽然激烈起来,“你知不知道,我恨你!”

余庆春的神情一直都不是放松的,这会儿更是紧绷起来。忽然的,他的神态颓败下来,手指伸到镜片下面,把眼镜抵到上面,揉了下眼,说:“不是亲生的,果然就养不熟。”

“那你为什么不生一个呢?”余初咬牙切齿地问。

余庆春将眼镜复位了,有些嘲讽地隔着玻璃看着他。

“为什么不生一个你自己的小孩?”余初恨得用拳头砸桌子,然而旁边站着狱警,他不能用力,恨得浑身发抖。

“我对你不好吗?余初。我承认,你小时候我打你打得有点多,但是哪个小孩子小时候不挨打?你长大以后……除了那一次,我打过你一次吗?我亏待你吃还是亏待你穿?衣、食、住、行、教育、娱乐,什么都给你最好的,我连你的未来都替你打算好了,帮你铺路,带你出去见人,锻炼能力……余初,你到底哪里不满意?恨我恨成那样?”

余初低着头用力捶桌子,流下眼泪。这让他更加难以接受,他竟然没法在余庆春面前控制住自己。

狱警过来拍他肩膀,问他有什么情况。余初摇头,说谢谢,抹干净眼泪,对着电话说:“你是变态。”

余庆春说:“白眼狼。”

余初痛恨得直拽自己头发,发根发痛时,他猛地想起谭知静就在外面等着他,霎时冷静下来,不再纠结于那些问题的答案。

他对着玻璃那一面说:“我这次过来,主要是想和你说,你就快出来了,出来以后,如果你有需要,可以找我。我感恩你的养育之情,以后等我博士毕业,工作了,可以每个月给你赡养费,毕竟我在名义上还是你的儿子,理应帮你养老。但是,我希望你不要——”

“你妈又找了吗?”余庆春忽然插话。

余初顿了一下,继续刚才的话:“我希望你不要去打扰我妈。她这些年过得不容易,去别人家帮人做饭、当保姆,很辛苦。你也知道她不擅长干活,干得慢,按工计费,她赚得就不如别人多,心里老是觉得难受。她性格还软,脾气太好,给别人当保姆,难免会受气,就自己偷偷哭,不敢和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