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吻一缕烟(3)+番外

他低着头,左右脚轮番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他知道自己刚刚又漏掉一段儿。现在回忆刚刚的那两秒,他只能想起那一双眼睛,那双眼睛当然是有形状的,似乎是不明显的双眼皮、似乎睫毛挺长,能确信的是眼神深沉,眼珠很黑很亮,眼睛下面有挺直的鼻梁。

可当余初从那两秒的回忆里去看那双眼时,就看不到其他了,也看不到那双眼睛的形状了,尤其那对黝黑明亮的眼珠,在那两秒里变得无穷大,扑面罩过来,将整个世界、包括他自己,都包裹进去,并取而代之。

在那两秒里,全世界都因那双既有形又无形的眼睛而消失得无影无踪。

余初感觉自己的生命被偷走了两秒。

时间对于此时的余初而言是无尽的,他并不觉得丢了两秒是件多严重的事。

他只是觉得惊讶。即使他清楚地明白刚刚发生了什么,电影小说每天都在讲这个,可耳熟能详的东西第一次降临到自己身上时,依然陌生得让他心慌。

心慌,不是恐惧,更不是讨厌。

走在前面的两个人已经进了电梯,正在等他,那个男人伸着手臂替他挡着电梯门。郑铎已经等着急了,不住地催,而那男人脸上什么都看不出来。

余初一改刚才的慢吞吞,突然小跑起来,书包在后面“啪啪”地拍打着他的屁股,耳机也沿着头发往下滑。余初一只手绕到后面按住书包,另一只手按住一直往下滑的耳机。

经过那男人手臂时,他抬头向对方展开一个极为灿烂的笑脸:“谢谢!”那张始终游刃有余的脸上闪过一瞬不甚明显的错愕,然后朝余初笑回来。

手臂移开,电梯门关上了。

他们进了包间,和郑铎的朋友们汇合。朋友还叫了朋友,男男女女加起来有十多人,热闹无比。充当背景音的躁动的歌曲音量极大,强劲的节奏“咚咚”捶到人的耳膜和心脏上,屋里满是烟酒味儿。

余初坐在人堆里,渐渐发现只有自己总忍不住去看那个男人,而对方并没有用特别的眼神看过来。他看自己,和看这屋里的其他人是一样的。

这让余初十分意外,他刚刚才悟到这个男人并不把自己当回事,这会儿却又为他的忽视感到吃惊了,甚至有几分委屈。

可能是因为来的路上他替对方解过围而对方还没道谢,可能是因为进电梯时对方冲他笑了一下,也可能是余初心底其实瞧不起郑铎的这帮朋友,习惯了和他们不一样。

不仅是郑铎的这帮朋友,余初认为自己和所有人都不一样,周围的人通常也这么认为。

“与众不同”这个词,在余初看来是最好的褒义词。

他看着这个屋子里的人纵声说笑、随意地调情,抽烟、喝酒、赌钱,自己和他们那么不一样,而那个男人竟然没有发现。那人被当做下人似的使唤,要给这群高中生洗牌、切歌、喊服务员,总有人弄洒饮料,也叫他来擦,他们对他像对仆人一样,他竟然看他们和看自己时是同样的神情——不在意!

余初感觉自己掉进同龄人的沼泽里了,他身上那些引以为傲的个性,在这一瞬间全都泯灭在这个年龄段的共性里。

他开始生那个男人的气了。

拆礼物的时候,有人问:“余初送的什么?”

郑铎亲热地搂住余初的脖子,“余初送的肯定是最特别的,你们谁的都比不了。”

别人就更好奇了。

郑铎已经有些醉醺醺的,没轻重地压着余初的肩膀:“余初答应我等高中上完了,我去哪儿,他就去哪儿!”

立马有人问:“温哥华?”

郑铎高兴地点头:“差不离就是温哥华了!”

余初被他压得抬不起头,手脚并用地将他拨到一边,笑着说:“别忘了得先高考。”

郑铎泄气地“唉”了一声。

别人又问:“干嘛非得高考?”

郑铎跟他们抱怨郑副处不可理喻的想法,余初的视线则穿过人缝,看到那男人总算逮到空闲,隐进墙角拿手机不停打字,像是在和人聊天。

“哎?你说除了温哥华还有更好的地方吗?”他突然打断郑铎,笑着问。

他们这些孩子多数都是去加拿大,要么温哥华,要么多伦多,似乎都差不多。

“他不是上过大学吗?”余初一扬下巴,大伙都随着他的视线看向在墙角躲清静的人,“问问他?”

终于有人想起来,问郑铎:“那谁啊?以前没见过,你爸单位的?”

郑铎说:“不是我爸手下的。好像是他爸有个什么项目,求我爸办事来着……我也弄不清,反正我爸让他跟我一块儿过来,晚上还得让他送我回去。”

余初一直竖着耳朵听着,终于听见郑铎说:“他叫什么谭什么来着——”郑铎绞尽脑汁想了两秒就放弃了,朝那边吼一嗓子:“嗨!你叫什么来着!”

墙角的男人收起手机,朝光亮里走了几步,“叫我小谭就行了。”

郑铎不耐烦地说:“我tm问你叫什么呢,神tm小谭。”

“谭知静。”

谭,知静。余初心里轻轻地晃动了一下,随即听到周围发出爆笑:“草!跟tm女生名似的!”有女生不乐意了,骂道:“女生名怎么了!sb!”

余初脸上轰地热了,绕过几个脑袋去看谭知静,看到对方脸上依旧没有什么变化,见他们不再和他说话,便去了包间附带的洗手间。

余初看着洗手间的门关上,心里一下子难受起来,既恨自己,也恨周围这些人。他拨开他们,躲到沙发角上去,再次用耳机把自己罩起来,这次真的开了音乐,把外面所有的噪音都盖住,谁都别打扰他。

肩上被轻轻碰了一下,余初睁开眼,立马坐直了,怔怔地看着眼前的谭知静。

谭知静弯腰看着他,音乐声太响,所以他的脸离得很近,对余初说了句话,余初什么都没听见。

余初忙把耳机摘下来,噪音像游泳池的水那样灌了满耳,他在这嘈杂中听见谭知静又重复了一遍:“你找我?”

余初下意识摇摇头。

谭知静便直起身走了。之后两个小时里,余初就一直为刚才那一下摇头后悔。

李琦的女朋友过来拉余初去跳舞,余初知道她以前喜欢过自己,就没有去。也有女孩儿去拉谭知静,余初很高兴看到谭知静也拒绝了。

所有人都在唱歌、跳舞、喝酒,只除了他们两个。他们两人各占据一个安静的角落,像两个同类。

过了一会儿,李琦过来找余初喝酒。抽烟喝酒家里是不管的,练一练酒量甚至能得到夸赞。余初和李琦干了一小杯白酒,李琦还想喝,但余初不想陪了,李琦就嚷嚷起来,说他不给面子,被郑铎他们拉走。

余初委在沙发的角落里,看着闹哄哄的屋里,包间里讨厌的歌和耳机里喜欢的歌纠缠一起,让他感觉哪个都不属于他。

也没人顾得上去烦谭知静了,于是谭知静拿着手机继续聊天,又只给余初一个侧脸。余初一直留意着他,看到他的眉头时而皱一下,在包间闪烁的采光下显得扑朔迷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