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吻一缕烟(21)+番外

谭知静强迫自己停止为洁癖提供饲料,从衣兜里摸出烟盒,磕出一支烟,点烟、吸一口、呼出去……心情渐渐平静下来。

他知道洁癖是什么。洁癖不是因为卫生习惯,也不是因为健康理念,甚至不是因为心理问题。洁癖的根源在于现实生活中的问题。现实生活的问题是无解的,所以洁癖也无解。

余初下车后一点儿一点儿地蹭到谭知静跟前,吸着他的二手烟。谭知静偏了下身子,避免不礼貌地朝别人吐烟,可余初也跟着转过来,依然站在他呼出的烟雾里,谭知静就由着他了,也由着他直溜溜地看着自己,就像他之前抱着猫往前走,由着余初举止异常地跟着自己。

吸了几口,谭知静说:“进小区吧。”马路边太脏了,旁边的垃圾桶也太脏了,还要一直抵御想把大衣脱下来扔进去的冲动。

他锁上车,自顾朝小区走去,笃定余初会跟着他。他走在前面,没有看余初,但能想象余初亦步亦趋跟在自己身后的样子。走了几步,他又想起余初的裸体。

“他要是再敢来那么一出,就满足他,管他是谁家的孩子。”谭知静吐出一缕烟,这样想。

第20章 这一天

越往小区方向走,行人越发多起来。不是谭知静所指的多,而是真正意义上的多。他就不再抽烟了,把香烟夹在指间,垂下胳膊,但一时找不到灭烟的地方——路边垃圾桶的顶部不能算是灭烟台,然而烟灰洒得到处都是,很脏。

这也是谭知静不希望自己抽烟的一个原因。他车里常年备着糖,不只是为了应酬前垫一垫,也为了戒烟。可惜总不能如愿。

一个妈妈推着一辆婴儿车迎面走来,谭知静背过身去,把烟蒂扔到路边的两个车位之间,用脚捻灭,正准备去捡,余初抢先挤过来,弯下腰手快地捡起来,然后红着脸站起身,捏着他刚刚吸过的烟蒂,说:“我帮你扔吧,你别把手弄脏了。”

饶是谭知静已经知道他举止古怪,仍不免感到些惊讶。但因为余初为自己制造出的受宠的独生子的形象,谭知静没有想到他这种卓越的眼力实际是一种生存能力,而非他曾在酒桌上所表现出来的那种耳濡目染的世故和早熟。当然更主要的原因是谭知静对余初从未深究过:世故早熟,还是幼稚轻浮,余初所表现出的一切特征都被混为一谈,统称为青春期。

谭知静已经不记得自己的青春期了,确切说是不知道。他可能有过一个过于平稳的青春期,也可能根本就没有过那个东西,他不知道,因为在那之前他就已经不再留意自己了。最近的那场恋爱失败之后,他再次收获“自我”这项评价,实在是大错特错。余初这样不需要负任何责任的小孩儿才是自我意识过剩的典范,而他不是。

被谭知静评价为自我意识过剩的余初拼命捕捉对方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他是从谭知静看自己的眼神里意识到的,他似乎又过火了。

但他忍不住。他不仅是想为谭知静效劳,还有想情不自禁地想引发谭知静的关注、想吸引他的目光。

可能谭知静刚刚看向他的那副微微诧异的神情,正是他想要的。他想让谭知静的视线和注意力都放到自己身上,像点燃什么易燃物一样地点燃自己。他在谭知静的注视下全身如着火一般,要是能真的烧成灰烬才好。

余初浑身着火地走到垃圾桶前,却舍不得扔进去了。他回头看了一眼,确定谭知静发现不了,便只做出一个扔东西的动作,实际把烟蒂藏进手心里,再假装揣兜,把烟蒂放进裤兜里。

这支烟蒂将在不久的将来,与谭知静递给余初的纸巾、谭知静用过的笔、谭知静写过字的稿纸,以及谭知静送给余初的书汇合到一起。之后还会不断添进新的物件,它们将化身为另一个谭知静,长长久久地与余初作伴。

余初已经觉出事情开始发生变化了,他预感到自己再也离不开这个救了猫的男人。

他们一直走到小区里,余初跟着谭知静。他住在这里,却像来做客,谭知静才是主人。

他们走到有灌木丛的绿化带,余初就是从这样的植物里面钻出来,追上谭知静的。

他终于忍不住问:“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谭知静用眼神表示许可。

“我看见是谁干的了……是几个小孩儿。”

谭知静没有显出惊讶,显然他早就猜到了。

余初感觉自己在谭知静面前是透明的,但谭知静这半天来都没有问他为什么不阻止。

他主动坦白:“我没有想明白……那些小孩儿是错的吗?残忍是位于食物链上层的动物的天性,猫也会虐待它的猎物……猫会把折磨老鼠当游戏……那些小孩儿虐待猫,和猫虐待老鼠是一样的……人不应该干涉猫虐待老鼠,所以我也不能阻止他们虐待猫,这是大自然的规则。”

谭知静挑了下眉。

“你觉得我说得对吗?”余初急切地问,谭知静难得真的在听他说话。

“你说得有道理。”谭知静说。

余初大为失望,说是心碎都不为过。他本来希望谭知静能反驳自己。如果是谭知静说他想错了,他一定能被说服。

“那你……如果你之前就听过我说这个,你还救它吗?”

谭知静想了想,说:“会。”

“为什么?”余初看起来像是又要哭了,大大的眼睛被泪水泡得水汪汪的,黑眼珠洗得干干净净。

谭知静都不由开始回忆了,自己以前见过这个年纪的……小男生掉眼泪吗?

高中毕业的时候似乎是有男同学哭了,本科毕业的时候好像也有,但他都不太记得了。他也曾在母亲去世后偷偷地哭过一次,但因为是夜里,没有开灯,也没有照镜子,所以他其实还是不知道其他人在这个年纪的时候掉眼泪是什么样的,只除了眼前这个。

“你为什么还会救它呢?”余初忍着眼泪又问了一遍。

“因为我看它可怜,想救它,也能救它,就救了。”谭知静说。

后来余初在谭知静的建议下开始写日记,他写的

第一篇就是关于今天。在之后的岁月里,他时常回到这一页,用不断成熟的字体对这一天添加注释,直到终于写出来:“那时候我其实还想再问他一个问题,他救了丑丑,能不能也救救我。我还想问自己一个问题,我能不能也学他救一只猫,我能不能救妈妈。”

“那明天……明天你真愿意带我去宠物医院吗?”十八岁的余初实际问的是这个问题。

“我之前怎么和你说的?”谭知静反问他。

余初眨了眨眼睛,明白他的意思了,惊喜地笑起来,水汪汪的小狗一样的眼睛一笑就变得弯弯的,从纯粹的悲伤直接切换到纯粹的喜悦,“那等我放学以后行吗?我想把自习课上完……当然你要是等不及的话——”

“我等你放学。你和你家里说一声,是我直接去你学校接你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