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逝雪(2)

“哈哈哈哈……”黄衣女郎放肆的大声笑起来。

“即便是惊鸿宫主自己来了,难道贫尼就怕了你们!”宁山的喉音剧烈的震颤着。

黄衣女郎远远的笑道:“收拾你们这些残兵败将,哪里用得着我们宫主大驾亲临!”

“惊鸿宫主,那是什么?”何观清喃喃道。

黄损再也忍不住了,提起宝剑,冲了过去。

黄衣女郎看见了,理也不理他,只是笑声越来越张狂。那缁衣的峨嵋女徒似已眩晕过去。就在这时,黄损忽然看见,远远的雪天相接的地方,飘出来一个珠灰色的人影,轻淡得仿佛一道阴云。他心里猛地一震,就要示警。只是转瞬之间,那人影就闪到了黄衣女郎背后,影影绰绰之间,似乎朝女郎挥了挥手。

黄衣女郎忽然定住了,把峨嵋派的缁衣少女放了下来。珠光一闪,那两个人都消失了,只留下缁衣少女直挺挺的躺在地上,止不住浑身颤抖。

如果不是黄损一眼瞥见,几乎无人发现灰衣人的出现。

雪地上只剩下一片榴花灿烂的嫣红。黄损奔过去,搀起了那个缁衣少女。那少女蒙着面纱,只露出秀丽的前额和一对幽幽的大眼睛。两人对望了一眼,默然无语。

浮生苦短,难免有所期待。然而每一个岑寂的日子,又显得太过漫长,便觉得于种种一切,其实皆是无所谓。雪山上最为寒冷的冬季,我蜷缩在冰凉的棺木里,不会感到冷。一点孤灯,耿耿长夜,回忆自己是何时死去。

冰冷如铁,却又滚滚不休的沸腾着;腥臭如血,居然能开出最为娇媚的莲花。化生池,那些液体令我永世不忘。它从我的每一个毛孔里渗入,到肌肤,到肺腑,到骨髓,直到化去我的灵魂。如毒蛇噬体,如万箭攒身,我发出的哀嚎连自己都不敢倾听。可是她们笑得那样肆无忌惮,她们按住我的四肢,令我再不能挣扎。我以一种钻心蚀骨的绝望,等待着自己终于被“化”去,永世不能翻身。我是在那时绝望而死的么?

不是这样的,也许并不是这样的。池中化生,只是一个过程,也许在此之前我早就死去了。要不然为什么我没有找个机会自裁了事,以免受化生之苦?那样的绝望之中,却竟然还有一丝快意。我就这样报复了,仇人却是自己。

他带着她走了,我有什么理由去怨呢!

我透过灯海微弱的光,看见了那个小酒店,穿着黑衣脸色惨白的武士,一个一个逼近。这个场景很缓慢,武士们的刀一时间罩不到我的头上,因为我还有太多的问题没有想明白。他会救我还是救她?

“你跟着我好了。”他说过。

“你先走吧——”他现在把这句话扔给我。

我眼睁睁的看着他拎起那个女孩子,一柄青锋杀出重围,他的武功真好。我没有动,于是一个人剩下。

我也可以逃,毕竟我跑的很快比他还快。但是我只是执拗的望着,他就这么走了。为了保护她,他受了伤,血流了一路。

于是我自己伸出两手,迎向黑衣武士的刀剑,让自己在那底下碎裂。那些刀很快很亮,过了一小会儿,我才感到手有点疼。但是他们忽然不砍我了。

有什么用,我已经做过了选择,已经死去。

方姑姑手里托着一大袋子药粉,蹲在化生池的边上。她问我,要“生”好,还是“死”好。

我说随你们便,照我看都一样。

她诡异的笑着,桃红的药粉如红雪一样纷纷而落,那种颜色像大孤山高处盛开的云锦杜鹃。

“今天晚上,那些蛰人大概就是到此为止了。”宁山师太的声音异常低沉。她已经用峨嵋的灵药止住了手背上的血流,但脖子上那道紫色的指痕,仍是火辣辣搅得她气血翻转。她本是个心高气傲的,强行运气压住了伤痛,一点不在崆峒派面前露出弱势来。

峨嵋和崆峒两派,三四十个人聚到一起,这个小岩洞就显得分外狭窄起来。刚才袖手旁观,何观清很是抱愧,不得不岔开话头:“适才师太说什么惊鸿宫主,不知这惊鸿宫主又是什么人?难道和蛰人有关?”

宁山师太浊重的“哼”了一声,扭过头去:“络烟!”

那个缁衣少女正抱膝坐在岩洞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听见师父叫她,猛然从沉思中惊起。

“把你那些话再对崆峒的同道们说一遍。”

梅络烟抬起面纱上的眼睛,环视一周,一时间洞中的人都静了下来:“惊鸿宫是蛨族秘密培养的杀手组织。”

黄损独自蹲在洞口,那里光线暗,没有人看得清他的脸。他本来一直在悄悄的注视着梅络烟,而梅络烟也知道他在看自己。只是两个人躲得远远的,并不说话。这时黄损听见梅络烟忽然开言,觉得又像被她的声音狠狠扯了一下,满喉的苦涩。

“蛰人那种武功,到底是哪门哪派?”左观虚打岔道。

“也说不上哪门哪派,”梅络烟淡淡的,“他们当中有些人来自中原武林,也有西域的胡人,更多的是苗疆的妖人。那些功夫都是杂七杂八,邪门歪道,本身也不足为惧。但是他们个个另有一番功夫致人死命,——不见被他们粘过的人,没一个活的下来?

“这几年蛰人更是亮出了他们的杀手锏——惊鸿宫。惊鸿宫里头的杀手,多半是些年轻的女孩子。她们中间选出四个最出色的,封为幽微灵秀四大仙使,个个手段非凡。昨天晚上,她们的本领,大家也都看见了。今天来的一个,好像是其中的灵风。那些姑娘为什么会有这等本事,我也不知道。只是,这还不算,听说她们那个至今还没有露面的宫主,才是最最厉害的。”

“梅女侠说的蛰人的厉害功夫,究竟是什么?”左观虚还是觉得稀里糊涂。

梅络烟吸了一口气道:“这些人非我族类,他们必须以人血为生。往往是掐断旁人的血脉,或吸吮为食,或惊鸿宫杀手的做法那样,直接传入自己手指深处的血管内。其实——就是吸血鬼。”

众人一时哑然。

“那恐怕是近乎妖邪了吧?”左观虚迟疑道。

“简直废话!本来就是妖邪!”宁山师太斩钉截铁道。

梅络烟说完这些,又低下了头,沉静得像一滴水。

左观虚怀疑道:“吸血鬼的事情,一向隐秘的紧。梅女侠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难道你们峨嵋——”他说到一半,忍不住去瞧瞧宁山师太。

宁山立时就怒了。梅络烟原是她最钟爱的徒儿,怎容左观虚说三道四:“我们峨嵋怎么了!未见你们崆峒派有什么好弟子,敢于深入魔穴,刺探敌情!”

黄损听见这话,猛然抬起头来,惊讶的瞪着梅络烟。

梅络烟仿佛知道他的惊奇,轻尘不惊的朝着崆峒派那边道:“我也只是几年前,偶然知道的这些事情。至于是什么机缘,却不便奉告了。”

左观虚连忙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他深知梅络烟出身世家,又是峨嵋派年轻一代弟子中出类拔萃的人物,宁山师太的心肝宝贝——无论怎样要给面子的。目下大敌当前,怎好两边还要斗口?不过他心里却想,有这样的消息,你倒早点不说。

崆峒弟子也多有作此想法的,有几个人,就忍不住拿眼睛瞟着黄损。掌门何观清一言不发,只是长叹一声。

黄损却看着梅络烟。她说完这些话,悄悄的退了出去,黄损急忙几步跟上。可是梅络烟一转眼就不见了。黄损茫然。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不知何时,宁山师太忽然出现在背后。

黄损一惊:“前辈……”

“她下个月就要剃度了。”宁山的声音虽冷,却掩不住眉目间的气愤和蔑视。

黄损不是太意外,这些年梅络烟一直留在峨嵋不肯下山,打的就是要出家的主意。他没有办法:“师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