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拣尽寒枝不肯栖(40)

“他和无韵都还是孩子,孩子的胡闹怎能当真?”朱栖轻叹,“现在人呢?”

“他身中‘情丝缭绕’,我将他送入了镇魔洞中。”

“什么?!”一瞬间,那个云淡风轻的男子也不觉失色。

“师父也不必太过担心,洞中那人虽然古怪,但小寒毕竟是他的……”仿佛有什么忌讳般,少年顿住。

眼中神色变了几变,青衣男子垂眸微微叹息:“也只好如此了。”想到另一件事,神色间忽然沉郁下来,望了眼自己一手教出的弟子,缓缓开口,“听说有人一口咬定云姑娘杀了人?”

“是。”夕无点头,“是三长老的弟子李洞。”

“人呢?”

“在后面。”夕无回头,怔住,身后一排弟子中,哪有李洞的身影,心中骤然涌起强烈的不安,可是……“云姑娘她自己也没有否认。”死者的伤口明明是天月宫武功所为,他岂会冤枉了她。然而望见师父的神色,他陡然惊住,“师父……”

那一瞬间,那个飘然出尘的男子淡定的神情蓦地碎裂,如此强烈深沉的痛苦注入他一贯远离红尘的温暖眼眸,似是痛极,轻颤的手不由自主捂上了心口。

她竟是不愿求生了吗?

乍听夕无那句话时,他有一瞬间忘了呼吸,直到不曾预料的剧痛绞碎了心,再也无力掩饰自己的心情,垂眸,几经吐纳,决心已定,他缓缓开口:“我要见她。”

师父竟然主动要放弃那个誓言?夕无心中惊到了极点,不觉失声:“可是,你承诺过……”

“只是从此不见她……”他笑得清浅,脸上忽然现出一种奇怪的神色,声音却清淡如风,“夕无,你该知道‘暗无天日’的存在。”

阴冷幽暗的石室,头顶碗口大的地方透入一点天光。她坐于黑暗中,茫然望着头顶那道光,直至那光渐渐转暗,化为一方星空。

石门移开的声音,门口处现出那人风姿清雅的身形,青衣、芒鞋,竹簪束发,如玉的容颜,淡定的眉目,即使在那般昏暗的光线下,依然难掩沉静从容的气韵。

石门在他身后关上,他却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

终究,还是她先沉不住气,嘲弄一笑:“不必遵守诺言了吗?”本以为麻木的心又开始微微发疼,他一直是风姿出尘的,十年离别,竟越发飘然出世,仿佛已脱离了尘世。

他不答,转向她,眉微微皱起:“为什么要这么做?”

质问她吗?她冷笑,心不住下沉,空荡荡的连疼痛都无法感觉,仰首,定定地望向头顶碗口大的星空。耳边却听到那个熟悉的温柔声音缓缓而道:“人绝不是你杀的,你为什么不为自己辩解?”

胸口蓦地一震,他……竟然是相信她的?心头微微柔软,然而心如劫灰,终究倦怠地一言不发。

“远岫……”他轻叹,终于呼唤出这个名字,眉目间忽然现出说不出的疲倦哀伤之意,“你真这么恨我,要用这种方法惩罚我?”

闻言,她有些疑惑地望向他,想了想,忽然就清清浅浅地微笑起来:“不,我不恨你,我只是累了。”

只是累了啊。

“远岫!”强撑的淡定终于现出一丝裂缝,男子沉静的面容蓦地闪过深沉的痛苦。

浅笑盈盈的女子却不容他多说,悠悠接口道:“其实这里挺好。夕无对我算是不错了,有床有褥,一日三餐,甚至还备了伤药。只是……”她顿了顿。

“什么?”他问。

“可惜没酒。”她拍了拍不离身边的红漆葫芦,自逃离五湖会后,一路狼狈不堪,葫芦始终未有机会添满。解下,忽然就向朱栖抛去,“你帮我把酒添满,我谢你。”

他侧耳倾听风声,精准地将葫芦接于手中,心中的苦涩几欲溢出。她为添酒谢他,原来他们之间已生分至此,只是,这本就是他想要的,不是吗?

“除了酒,什么都好吗?”他失神地喃喃而道,“你自幼尊贵……”

又被女子微冷的笑声打断。

“你可知这十年来我是怎么度过的?”她不再看他,闭眸倚床,淡淡道,“十年一觉扬州梦,这十年来,为了等你,我始终没有离开扬州,为了躲开天月宫的追寻,也为了能活下去,我在扬州各个青楼弹曲献舞,整日周旋在各色人中间。天月宫的人找不到我,因为他们绝想不到尊贵的天月会去青楼卖艺。”她的神色依然平静,仿佛在叙述别人的故事;她的眉间仍有悲伤,却已无一丝怨怼。

朱栖的心已碎,只有他才能了解远岫付出了多大的代价,受了多大的折磨。当年天月宫中那个骄傲的少女,万千宠爱集一身的小宫主为了他,实已牺牲太多。

“远岫,你……怨我吗?”不该问的,这一问,十年苦修,青灯古佛,俱付流水,只是,心弦颤抖得那般厉害,叫他全无一丝力气控制。

怨吗?她失笑,十年等待,一朝成空,情无所寄,怨又何益?

“我会努力遗忘。”她睁眸看他,淡淡而笑,眸如水色无痕。这个名字曾是心尖的刺,亦是十年的痛,而她,决定转身。

相逢一笑,相忘江湖。

早知道的,十年前,就已错过,十年来,他日日清修,长伴佛前,只求得到足够的力量让心平静。原来,到这一刻,他终究还是无法承受吗?可是他甘愿承受,甘愿承受啊,只要她能放下,如当年般平静自在。恍惚中,仿佛又见到了十年前有着清淡笑靥的美丽女孩……

十一。 云阶月地,关锁千重

清冷的月宫,浩瀚的幻海,清甜的桂花香气弥漫空中。

幻海之畔,素纱裹面的青衣小宫主在六名彩衣宫女的簇拥下出现,迎向月桂树下仗剑而立的少年。

据说,这少年破了宫门口月宫侍女布成的时轮逆转之阵,一路上打败了月宫七名高手,通过了幻海之中神妙的“黄泉碧落阵”,一路所向披靡,直杀到千月幻海边她居住的广寒楼。

“是你?”见她出现,少年似乎微微一愣,随即现出温暖的笑意。

是他?她亦有些意外,月桂树下,少年一身白衣染血,神色已疲,却难掩丰神如玉,含笑的目中带着淡淡的暖意,是在扬州城毁了天月宫眼线泓碧庄的少年呢。眼下,十二时轮使为了他破例一起出宫,没想到,他居然如此大胆,只身杀到宫里来了。只是宫中高手如云,机关重重,他艺虽高,也休想轻易脱身。

心下不知缘由地微微有些浮躁,语声却寒冷如冰:“擅闯天月宫者,死!”扬手,六名侍女随之而动,七彩缎带漫天而起,袭向白衣含笑的少年。

“天女之阵?”少年面上闪过淡淡的讶异,长剑龙吟而出,居然直直冲入七彩阵法中。剑花如雨,剑气如霜,纵横飞翔,瞬间搅乱了七彩阵形。月宫武功纵然精妙,月宫侍女却从无实战经验,顿时慌了神,阵法现出破绽,但见剑光卷过,满天彩色缤纷,侍女手中缎带寸寸而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