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拣尽寒枝不肯栖(29)

水面翻腾得更厉害了,隐隐有一团红色散开,接着,一人飞鱼般从水面蹿出,驾着渔船飞快地向这边驶来,靠近,低低呼道:“快下来。”

荆猛!他似乎受了伤……远岫不及细想,抓住小寒的手,两人轻身飘下,渔船掉了个头,如疾矢激射而出。

掌心,小寒的手竟是忽冷忽热,冷时如冰,热时如炭,她骇了一跳,忘了自己晕船的不适,搭上小寒的脉搏,只感觉一时剧烈跳动,一时又微弱无力。小寒的牙齿咬得格格作响,额上豆大的汗珠滚滚而下。

小少年的发病竟是越来越频繁!再这样下去,性命迟早不保。

身后,五湖会的小船渐渐逼近。

“云姑娘。”荆猛头也不回,急声道,“你和小寒进舱。”

雨势更大了,视线仿佛也模糊成一片。远岫抱着浑身湿透的小寒钻进船舱,试着为他收束“月魂”之力,却觉那股乱串的真气中竟混着一缕至阳至刚之气,“月魂”稍稍约束住,那股真气便如一根利针般在小寒体内穿来刺去,小寒的嘴唇已咬出了血,却强忍着不吭一声。

这“情丝缭绕”果然起了变化,她不敢强行收束“月魂”,收了手,抱着痛苦难当的小少年一筹莫展。

这时突然船身一震,竟有几艘小船追了上来,逼住了渔舟,荆猛一声力叱,挥橹就打。再后面,大群的小船越逼越近。

手中忽然多了什么,低头,小寒用尽全身力气放了一把铜钱在她手中,她领悟,手一扬,铜钱激射而出,顿将小船上众人打倒。

“荆帮主,追兵我来对付。你只管驾船。”她道。

荆猛点头,毫不迟疑,立刻又划船前进。

铜钱渐渐用光,远岫忽地瞥到舱中一角放着一盘粗索,心中一动,索性拿着粗索走出船舱,扬手,粗索如灵蛇般飞出,仿佛长了眼睛般扫中追兵身上的要穴。

追来的小船竟仿佛没有穷尽般,前赴后继,源源不断。她渐渐手软,却不敢停下,只是下意识地挥动着绳索。

不知过了多久,天渐黑,渔舟终于冲入了一片芦苇荡,大雨中,视线模糊,追兵一时竟不敢跟着追进

芦苇荡深处,静静泊着一艘小船,船头一人蓑衣竹笠,与寅使的打扮一模一样。

竟然有伏兵吗?远岫与荆猛对望一眼,都看到了对方面上的苦笑。两人都已是强弩之末,再没有力量与时轮使争斗。只是,岂甘心就这么认输?

一瞬间,荆猛已下定决心,扔掉手中的橹,按刀低喝:“什么人?”

那人摘下斗笠,缓缓道:“我是来履行我的承诺的。”

一个绝对意想不到的人。

八。 江流石不转

斗笠下,一张干瘦枯黄的病容,那般熟悉。

“徐飞轮!”荆猛大出意外,随即大怒:“你还敢来?”

徐飞轮神色不变,淡然道:“我说过,我是来履行承诺的。你若信我,便带着小寒与云姑娘上我这条船。”

“你这出卖朋友的小人,小寒被你害得还不够惨吗?你还想再来一次!”荆猛勃然大怒,正要拔刀,忽地一只素白的手按住了他。

远岫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他身边,望着徐飞轮淡淡问:“你要履行什么承诺?”

“只要圆圆回来,我便把性命交给小寒,向他父亲和九泉之下的嫂子谢罪。”徐飞轮一字一字地重复誓言。

“混蛋,你还想我们信你不成!”荆猛气怒之极。

“荆大哥,”舱中忽然传来小寒微弱的声音,止住了荆猛的激动,雨声中,小少年的声音虽然低微,却字字清晰,“我信他。”

一瞬间,徐飞轮木然的表情闪过激动,眸中似有泪涌出。

“小寒……”荆猛惊讶地望向舱中。

远岫唇边浮现淡淡的笑意:“我们过去吧。”进舱抱起小寒,轻盈地落到徐飞轮的船上。荆猛瞪了徐飞轮一眼,随即跟上。

“从这里往北,离岸很近。”徐飞轮脸上闪过释然的笑意,忽地跳到了他们坐来的渔船上。

“你做什么?”荆猛吃惊。

徐飞轮却只是望着小寒:“我这条命已经不属于我自己了,对小寒犯下的罪,只有用血才能洗清。”话音未落,划动小船,向反方向飞驶而出。

隐约中,望见浩浩荡荡的船队迅速追上。

他这是……小寒的泪蓦地涌出,荆猛猛然醒悟,竖起了拇指:“好汉子!”

天已全黑,大雨中,远岫背着小寒,三人冒着雨,狼狈地行走在岸上,也不知过了多久,隐隐看到前面有晕黄的灯火透出。

在这样滂沱的雨夜,这一点微弱的灯光,分外温暖而诱人。

只是,这孤独的灯火,在无边的黑夜与大雨中,却也显得分外诡异。走近,渐渐看清一片树林中孤零零地矗立着一间小木屋。

远岫回眸,看到了荆猛眼中的戒备与犹豫,也看到了他受伤后死灰般的面色,眸中波澜涌动,终于叹道:“与其疲于奔命,还不如赌一赌,再在雨中呆下去,你和小寒只怕都支持不下了。”

屋子的门居然是虚掩的,推开进去,屋里虽旧,收拾得却极整齐,厅堂中间破旧的木桌上,居然摆了一桌热气腾腾的饭菜。

“云姑娘,情形似乎不太对。”荆猛惊疑不定地望着丰盛而诱人的饭菜,只觉无比诡异,回头却见远岫望着那桌菜怔怔出神,眼中划过一道不可思议的神情。

芙蓉脆虾,浓汤鲫鱼,糖醋排骨,翡翠青豆,松仁玉米,清炒苋菜……竟然都是她在扬州时最爱吃的菜肴,粗瓷碗中盛着喷香的大米饭,甚至按她的习惯在旁边放了小小一碟酱黄瓜作开胃菜。

“云姑娘……”

她回神,将虚弱的小寒放在椅上,然后回眸,浅浅一笑:“主人既如此好客,我们却之不恭,荆帮主,坐下吃吧。”

“可这菜……”这般古怪的情形,这菜如何敢下口,正要再说,却见远岫已在桌旁坐下,挟了一口菜,微弱的灯光下,女子眉目含笑,意态悠然,进食的姿态竟是那般从容恬雅。

“荆大哥,姐姐说得对,我们与其疲于奔命,还不如赌一赌,积蓄每一分力量以备下一刻的逃亡。”小寒微微一笑,也开始勉强进食。

饥饿,的确会削弱他们本就不多的力量。他不再言语,在远岫对面坐下,大口吃起了饭菜。

一时万籁俱寂,只有滂沱的雨声在这夜里分外清晰。夜愈深,在这沉滞的寂静中,忽然有了一点声响。

细微而悠长,婉转而回肠荡气,渐渐清晰响亮,压住了漫天的雨声。

一曲呜咽动人心。

曲声中,荆猛只觉胸口受伤处沉闷渐消,连那难以忍受的疼痛仿佛也轻微了许多,扭头看小寒,小少年苍白的脸上竟然渐渐泛起了一点血色。这神奇的曲声竟有疗伤安神的作用!

曲声渐近,但觉一阵冷风吹过,烛光摇曳,通往内室的门帘掀开,带着狰狞黄金面具的女子一手执箫,缓缓走入。她一身黑衣,长发如云挽起,露出白玉般优美的颈项,流苏腰带勾勒出纤细腰肢,虽看不清面目,却已是风华绝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