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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上花·屏上暗红蕉(7)

“哪有那么快。”薛华丹冷冷道。

小谢心里一紧,原来陆希潘果然死在薛华丹手里。

“血婴需要汲取新鲜尸体的血肉才能生长,”薛华丹道,“我把花籽和流产下来的胎儿,埋在一起。那可是个已经成形的男婴,七八个月了。果然长势不错,到了第二年秋天,竟有了十来个花蕾。陆希潘那时候跟江枫两个分分合合,也顾不得我。在他眼里,薛华丹已经无异于一个死人了。我悄悄做好了香片,趁陆希潘不备,熏香迷倒了他。然后祭起花坛,绘影图形。法事只需要一个时辰,我把他的身体停在花下,花坛南面竖起纸屏,屏上挂上他的小照,念完咒的时候,血婴花会化为血水,这时陆希潘的魂魄就被我收在屏上,成为萼仙的傀儡了。然后我把他的尸体洗净擦干,停在卧房里。一切干得静悄悄的,无人知晓。”

“据我所知,血婴花并非剧毒之物?”墨寻无问道。

“血婴花用于萼仙道的幻术,但是本身之毒,尚不及一般药草。”

“不对,”墨寻无拧着眉头沉思,“那一年我到陆家奔丧,曾悄悄开棺验过陆希潘的尸体,看见他……”

墨寻无没有说下去,却用凌厉凄惨的眼光瞪着薛华丹。

“——他被碎尸万段了,对吗?”薛华丹道,“墨先生打开棺材,只看见一堆碎肉?”

虽为亲见,唐小谢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战,不敢看薛华丹。

薛华丹摇摇头:“你们一直以为,陆希潘是死在我手里的,是以这些年一直都在调查我,是不是?哼,那时候,陆希潘魂魄在我手中,已成我的傀儡。我要断送他,或烧或撕,只把这张附了魂魄的画毁了就了事儿,何必费力气去下毒呢!其实,我却是特意留了他的屋舍,许他将来解除法术。只要屋舍不坏,尚可还阳。”

“还阳?”小谢惴惴道,“你为什么当时不肯杀了陆希潘?”

“小谢,你是不是觉得,若是换了你,当下就要把陆希潘杀死,方解心头之恨?”

唐小谢哑然。

“因为我要这傀儡替我了一桩心愿——杀了江枫。”

“江枫?”

“不错。我最恨的人不是陆希潘,而是江枫。相比之下,陆希潘倒是可怜人,受他背叛,受他摆布。他既与陆希潘相好,却又不肯承认。不知道欧阳轩许了他什么,他就打算与陆希潘绝交。即使只是一般的患难朋友,亦不至如此绝情罢。绝交不说,还要清白到底,一手促成了我和陆希潘的婚姻。——这不是卑劣小人是什么。哈,他要真的从此撇清,让陆希潘绝了念头,倒也算好事一件。可惜呢,又是藕断丝连。婚后没几天,陆希潘虽然醉酒打骂,还算是硬气,断了也就断了罢。却是他自己忍不住了,又跑来找陆希潘温言软语,说‘陆希潘,让我们重新开始’。其实我婚后的种种不幸,又皆因他而起,我不能饶了他。而命令陆希潘去杀死江枫。陆希潘固是不愿的,傀儡身不由己,一定比死还难受。

“陆希潘婚后,为了方便与江枫往来,一直是隐居的。这样一来,他被我摄了魂魄的事情,一时间也就无人知晓。家里多的用人都打发掉,只留下心腹的几个。一切准备好以后,我下了陆希潘的帖子,请江枫到家中晚宴,尝尝新酿。夜里江枫来了,用人说陆希潘过一会儿就出来,他就在客厅里喝茶,一点没有起疑。画像就在客厅墙上,我躲在屏风后面,紧张的不行。看看江枫半盏茶过,我咬咬牙念起了咒语,命令陆希潘的傀儡对江枫下手。

“陆希潘果然从画上走下,端着他的长剑,没招没式的,朝江枫兜头砍去。我猜他心里,对江枫多半也有怨气吧,江枫反反复复,可是把他玩得够了。我用血婴花的茎汁涂了眼睛,看得清清楚楚。江枫却蒙在鼓里,他什么也看不见,只是听见凭空里传来金刃破风之声,躲闪不及,被划破了左胳膊,滴滴哒哒的流血。陆希潘这等身手,居然一击不中,一定是事到临头,手下留情。我心里十分恼怒,料想今晚的恶战是难免了。江枫吓了一惊,一下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左顾右盼,却不知对手在哪里。不过,到底是圆天阁的名剑,他立刻镇定下来,大声嚷嚷什么‘刺客通名’之类的话。我马上念咒,不让陆希潘开口说话,只能加紧剑招,赶紧把江枫给我了结了。

“可是,既然有了第一个回合,江枫岂能轻易再中招?他一步一退,陆希潘的一招一式居然都被他躲过了,衣衫被剑划得破烂不堪,可就是没有一招是致命的。开始我还想,江枫的耳力是天下第一的,虽然看不见陆希潘的傀儡,仅凭听风,就辨得出陆希潘的来势。难怪如此周旋了许久。可是看了一会儿,发现并不是那么回事。我是不懂武功,这几年也老见陆希潘练剑。陆希潘的剑法,叫做‘千山暮雪’,出手舒缓如落花,绵密若飞雪。一招一式并不凌厉,却千变万化,丝丝入扣,轻易躲不过。可是陆希潘这时却根本不看敌人的退避情形,人在暗处,只顾着把一百零八式‘千山暮雪’,依着平日的程式,一招一招的演练出来,而江枫也似早就演练惯了一样,亦步亦趋的躲避着。根本就像是在演戏。这下子我明白了,这傀儡不肯取江枫的性命,却是要表白自己的身份。倘若江枫明白了,他们俩岂非不用再打了?我一时又惊又气。可是,江枫对于陆希潘的剑法,当然比我了解的更明白。这‘千山暮雪’连环一百零八式,其实每一式都有破解的法门。他既然都可以一一躲过,难道还未看出,向他索命的人是谁?这江枫心里,究竟是什么主意?

“那时我忽然想起了一桩事情,一桩很久以来都被我忽略了的事情。江枫每次来,总不被陆希潘关在房里,做那见不得人的事情。原来我也不在意。有一回他们事后出去,忘了锁门。我的一个丫头进去找东西,回来悄悄跟我说,那屋子里地上全是血。我不信,又没听见动刀动枪的。晚间看见陆希潘,身上一点伤痕都没有,当时也没在意。还记得有一回,江枫快要辞别了,却又回过头来,红着眼睛说:‘过去原是我对不起你,你要怎样折磨我,我都不抱怨。’”

“现在想来,陆希潘既然可以对我施暴,为什么不会同样对待江枫呢?江枫几番急于摆脱他,恐怕也是不堪忍受他的虐待吧?想到此处,我觉得又是解气又是害怕。两人只是在屋子里不停的兜圈。我等的实在不耐烦了,却不知此刻江枫作怎样想法,难不成他们以前也就是这样玩儿的,一个砍一个躲,没完没了?

“这时江枫顿住了,忽然大喝一声:‘陆希潘,你出来!’我暗暗苦笑。陆希潘的傀儡不能回答,只是追着江枫又是一剑劈了下去。这一剑倒是快极狠极,江枫躲闪不及。我只觉得眼前辉光过处,红霞一抹,一只惨白的手掌就飞了出来,堪堪落在我藏身的脚边。我狠狠的把一声惊叫吞了下去,抬头看,江枫呆呆的立着,一只袖子染成红色,一点一点滴到地上。

“他的眼睛什么也看不见,可是那里面分明是恨意,是退到绝境处,只愿同归于尽的那种恨意。陆希潘似也吓住了,可是他中了魔,停不下来。

“我看见脚边的手掌,是一只左手,手指又细又白。这时我忽然同情起那个少年人来,有些同病相怜的意思。我想不如给江枫一个机会。屋子里有一只很大的香炉,点着普通的檀香,已经熄灭了。我把猫儿放出去,扑倒了香炉,香灰洒了一地。这一下子,陆希潘的傀儡每动一步,脚印就落在香灰上,历历可见。江枫一见,立刻拔出剑来,追着脚印就砍了过去。

“灯光很亮。江枫挥起他的佩剑,半躬身子,追着脚印,直取陆希潘的下盘。一招快似一招,简直像割草一样。他的脸照在灯下,青色的,只有一双大大的眼睛,血红,我想,他也崩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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