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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上花·木兰花树(7)

“你的?”

欧阳觅剑摇摇头。羊皮囊看来有些年头了,埋在灰尘里,被欧阳觅剑的掌风震出来。小谢解开皮囊上的结子,不由得又惊又喜:“真真天助我也!”

皮囊里面,竟然满满的全是黑火药。“也不知有没有受潮。”一边说着,一边把火药尽数倒在石堆上。

“我猜,可能正是当初炸断这条甬道的人,走后留下的遗物。”欧阳觅剑捧起一把火药,倒回了羊皮囊里,“还是少用一点吧,那边还有人呢,未知是敌是友。”

两人后退了几丈远,贴着地面趴下。小谢用绣骨金针的暗器手法,把火折掷向铺满火药山石上。只听轰的一声,振聋发聩。然后大大小小的碎石如山洪暴发一样滚滚而下。小谢拽着欧阳觅剑,跳到转角一个较高的位置上。

过了一会儿,震动平息了。隐隐的,那边吹过来一点阴凉的风气。欧阳觅剑走过去,用掌力推开堆积的碎石。于是豁然开朗。

山石阻隔后面的,是一间宽阔的石室。幽暗之中,隐然可见一个身形峭瘦的白发老人,负手背立。小谢用火折子照了照,老人的手里拿着一把短刀,锋刃残缺,十个手指淌着淋淋鲜血。原来这人竟然只是用这样简单的工具在开凿山道。

欧阳觅剑十分警惕,双掌扣在胸前,暗含绵绵招式。“阁下何人?”

那老人缓缓转过身来。幽然的光线下,两人对视一眼,彼此都惊呆了。

虽然一别经年,风尘憔悴,虽然他一身缟素,衣衫褴褛,虽然他竟然须发皆白,老得远远超过实际年纪,欧阳觅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正是自己的父亲,传闻中已故去的圆天阁主欧阳轩。

而小谢却在想,这是画中那个衣冠洒落的剑客吗?

“谢谢你,觅剑孩儿。”欧阳轩淡然道,“我正担心我挖到死,也不能走到那一边去呢!没想到竟是你帮助了我,这岂非天意。”

小谢想到了那个黄泉下相见的故事,一发觉得眼前这对父子透着诡异和无奈。欧阳觅剑道:“父亲,可是林落他们暗害你?”

欧阳轩不答,抬头望着不远处一面石壁。小谢好奇,照了照,原来石壁上插了一把剑。当初不知何人有这样大的力道,竟然大半个剑身都没入石中,而剑上还穿了一只玉环。年深日久,地气潮湿,整个剑身都锈蚀了,只有那只纯白剔透的玉环隐隐泛着光芒,清冷的露水从环边儿上滴下来。

“我此番过来,一直很想把这柄剑拔出来,无奈年老体衰,竟是半分撼动不得。”欧阳轩道,“觅剑,你来试试。”

欧阳觅剑走过去,握住了剑柄,方要运力,却又回头,狐疑的望望父亲。

欧阳轩道:“拔不出来,什么也不必说了,知道那些也对你无益。若拔得出来,我便可放心,把一切都告诉你。”

他话音未落,锈剑已经到了欧阳觅剑的手中。那只白玉环滑了下来。欧阳轩见状,不由得眼中一亮:“好!”却没有接剑,只是小心的捧起那只玉环,仔细擦拭着,露出上面的花纹来,是木兰花。

“这白玉环原是一对,另一只……失却了。只剩下这个,却又钉在墙上,深为可惜。——这原本是你母亲的遗物。”

“母亲……”欧阳觅剑顿时紧张起来。

“二十年前的优昙唐氏,还是江湖上一股不可忽视的势力。唐家的祖上,本来以蝶舞妖风的剑术见长,传到后来,反而弃了剑术,尽走邪门外道,把暗器一门做得淋漓尽致。他们的族长唐零,身兼暗器和毒药两门绝学,手段的是狠辣,人称‘毒魔’,与‘药魔’沈彬一时并称。‘药魔’行事妖邪,只是他一生孤僻,独来独往,也成不了什么大气候。而唐零不同。本来优昙唐氏自唐朝末年退出中原,隐居闽西的冠豸山,几十年在江湖上默默无闻。自从毒魔唐零接手唐家,一连做了好几件惊动武林的大事,大有当年优昙山庄崛起于塞外时的势头。唐零是个有本事的人,也是个有野心的人。唐家厉害,不仅在他们使毒,更在于他们出卖独门秘药。他们可不讲什么江湖道义,不管白道黑道,正派邪派,谁给的价钱高就卖给谁。不过唐零猜忌心极重,他那些秘方一律严加保密,连自家人都不知道。可是他身为族长,哪有工夫成天泡在药房里配药?”

“爹,听起来那唐家不是什么好人家。跟我们圆天阁是仇敌吧?”欧阳觅剑道。

“仇敌说不上。”欧阳轩道,“觅剑,你记着,圆天阁要在江湖上立足立威,不能够随便得罪旁的帮派,尤其是这种行事诡秘,有独门秘决的。哪怕他们再怎么十恶不赦,如果没有触及到我们的切身利益,按兵不动静观其变为上策。可惜,那时候我也如你一般年少气盛,不大听我父亲也就是你爷爷的话。优昙唐家在江湖上做了几件骇人听闻的大案子,引起了武林公愤。不过,他们的毒药实在太过厉害,而且每一次出手,都有新的毒药品种拿出来,简直防不胜防。除了我们圆天阁还有别的一两家,武林中的名门世家,几乎都有好手折在唐零手里。你爷爷说再看看,我却是忍不住了。因为我得到确切的消息,说优昙唐家的下一个目标,是庐陵半山堂。庐陵是我们欧阳家祖坟所在,半山堂又与我们家世代交好。半山堂主一向自负,不肯向圆天阁求援,爹爹不管,恐怕他们难逃大劫。五月初我瞒了爹爹,一人一剑,顺江而下,来到了福建连城的冠豸山。”

“爹是想去盗取唐家这一回用来对付半山堂的毒药秘方么?”欧阳觅剑道。

“不错。冠豸山深处的唐家祖宅,样式十分奇特。一座土楼围成圆形,好像地底下生出的蘑菇。我因不会将当地土话,就装成一个哑巴。又贴上白胡子白头发的,在他家找了一个挑水劈柴的活儿,一边在暗地里打探唐零配药的秘密。其间也见过唐零几次,看起来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年汉子,和周围那些乡间士绅们比,也没什么特别的。他的妻子蔡夫人是个知书识礼的大家闺秀,为人很是和善。我原以为在这个大土楼里,必有一间密室是唐零用来炼药的。我趁着给各房送水的机会细细观察,没有找到什么线索。只是有一个偶然的机会,听见唐零问一个徒弟说百尺楼送东西来没有。这一带的土楼虽高,可也没有任何一间高可百尺。白天唐零带着徒弟们习武,料理家中的各种闲事,到了晚上就回房休息,安安稳稳,并未见一点异动。难道说另有人在别处替他炼药?那又是谁?这想来是唐家最大的秘密。那时我江湖经验尚浅,孤身入虎穴三个月,战战兢兢却一无所获,到头来不免心灰意冷。有一天他家的一个小丫头受管家欺凌,我打抱不平,不小心露了功夫,引起了旁人疑心。我再不能呆下去,便连夜走了。

“无功而返,终究气闷。我便又想到了那什么百尺楼。这冠豸山很大,好些地方我还没有去过,打算走走,说不定还能探听到百尺楼的消息。于是我又在山中游荡了几天,越走越深。一路杳无人迹,只有丹崖碧水鸟语花香,倒也十分赏心悦目。扮了三个月的糟老头子,我蹲在山泉边休息,才发现自己样子很难看。于是细细的洗脸,把那些化妆都洗去。这时就听见一个清亮的声音在招呼我。抬头一看,发现不远处的溪流对面,竟然有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子。

“那女孩子说的是闽西方言。大概意思是我不该在她的上游洗脸,弄脏了她那边的溪水。那时真是年轻心浮,我见对方不过是个小姑娘,又生的清艳可人,便有意逗她多说了几句话。女孩有些急了,收拾起自己的篮子往上游走。我不经意朝她篮子里看了一眼,不由得吃了一惊。那里面全是草药。有一些还见过,有一些则连名字都叫不出来。我再留意那女孩的装束打扮,素净简单,衣料却都是上好的,可见绝非寻常人家荆钗布裙的女子。我一边装着继续洗脸,一边弹了一颗小石子,把石头上的篮子打翻,草药就都冲到水里。我急忙跳下去,帮她把草药捞了起来。那女孩看来真是一点都不懂武学,反而忙不迭的谢我。我趁势再跟她搭话。那真是个单纯得毫无戒备的姑娘,三句两句就告诉我,她到山里来是为了找一种花来配药。整个冠豸山,只有一个地方生有那种花树,只是路途遥远,地势险要。我立刻自告奋勇要陪她一起去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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