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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全食美(123)

她从未这样严肃过,众人都是一愣,气氛有些紧张。

那姑娘顿时无措起来,脸上涨红,“我,我想着……”

跟她一起入职的女孩子忍不住气道:“你傻呀!”

自己吃就是了,管什么老爹弟弟,他们没手没脚吗?年纪轻轻就要你养活?

师雁行叹了口气,语气微微和软了些,“这是员工餐,只属于员工的福利。你可以不吃,也可以吃双份、三份,吃饱为止,但决不能带出去。”

这是规矩,不然算什么事儿?

用我店里的饭菜养活员工的家人?

若是被那些重男轻女的家长们知道了,还不把女儿往死里作践呐!

饭后师雁行找她谈话,“秀儿,是你家里人让你这么干的么?”

秀儿十分忐忑,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生怕弄丢了这份体面活计,一张嘴,声音就发了颤。

“就,就我家去说您待我们很好,吃的也好,我娘就随口说了句,自己享福,怎的不带来家里人吃?”

她虽比师雁行年纪大,可总觉得这位小掌柜极有威严,一点儿都不敢放肆的。

本来干得好好的,还得了几回夸奖,谁承想……

秀儿哀求道;“掌柜的,我知道错了,以后再不敢了,求您别撵我。”

师雁行道:“没什么好哭的,我也不是真怪你,不过类似的事情不能有第二回 ,之前员工培训时我就说过的吧?店内物品一律不许外带。”

两个新员工来的第一天早上,师雁行就强调了纪律的。

秀儿含泪点头,十分羞愧。

她自然记得,只是却没想到员工餐也包含在内。

如今吃了教训,再也不敢了。

师雁行觉得她有点可怜,却不想因为这份可怜就纵容。

长痛不如短痛,任何潜在风险都要及时扼杀在萌芽状态,否则一旦她家里人尝到甜头,只会变本加厉。

“我听说你也快嫁人了,多长个心眼儿,”师雁行叹道,干脆加了把火,“今天他们能怂恿你从店里拿东西,保不齐来日就会让你拖着夫家帮衬娘家,帮衬弟弟,你夫家能愿意?到时候你两头不是人,还活不活了?不如一开始就掐断念想。”

都说嫁人就是女人二次投胎,这话在某种程度上也没错。

果不其然,这话一下子就给秀儿说懵了。

她还真没考虑那么远。

说完了秀儿,师雁行又去找到另一名新员工,红果,问她知不知道秀儿家的情况。

两人同时入职,就算一开始不认识,也应该比其他人亲近些。

果然,红果点头,忿忿不平地说:“多少知道些,秀儿家里一文钱嫁妆都没给她准备呢,只说带着原来的铺盖过去,听听,这是人话么?”

谁用旧东西做陪送?!

师雁行皱眉。

这种家庭太典型了,即便后世宣扬男女平等也屡见不鲜。

再观察两天看看。

如果秀儿扭得过来,她不介意拉一把,如果实在是个扶不起的阿斗,只能随她去了,大不了重新换人,毕竟师家好味又不是什么慈善机构。

红果这姑娘还挺机灵,偷偷打量师雁行的脸色,大着胆子说:“掌柜的,其实秀儿挺好的,再给她个机会吧,让我去吓唬吓唬她家里人,保不齐就好了。”

师雁行失笑,“怎么吓唬?”

红果眼珠一转,就道:“她爹娘还指望她挣几个呢,在这里做活说出去也体面,哪里舍得丢?我就说她给您发现了,不想用了,他们肯定吓都吓死了,自然不敢再起坏心。”

她们现在还住在家里,有了活儿自然要往家里交钱,秀儿她爹娘肯定也不舍得没了这进项。

师雁行点头,“行,那你就先去试试。”

这姑娘不错,有情有义有胆有谋,也愿意担事儿,若日后开分店,或许比郭苗更适合做店长。

做完了员工的思想工作,师雁行回后面时,却听胡三娘子忽然来了句,“秀儿忒和软了,女人就得硬气点!”

呵,这是有故事的人!

又对师雁行道:“掌柜的放心,若她家里人敢来闹事,我一手一个当街捶死。”

这话说得波澜不惊,可任谁看了她阳光下闪闪发亮的健硕手臂,都不会觉得是玩笑。

师雁行笑道:“好,我信得过你,不过我也不是一味和善的。”

说得不好听一点,她就是个资本家!哪怕“达则兼济天下”,可这会儿不是还没到那个高度么?自然自保为上。

秀儿能改自然好,改不了,大不了换一个,替补人员多的是。

她又不是圣母,该强硬的时候必须强硬,没什么可迟疑的。

倒是胡三娘子方才说的话引起师雁行的兴致,过去问:“三娘子以前……”

胡三娘子倒不扭捏,也觉得这事儿没啥不好出口的,一边捣奶一边道:“我上头好几个姐姐,下头两个弟弟,早年爹娘想把我卖了给弟弟换彩礼,叫我听见了,在家里一顿打砸,又跑去村口喊冤,闹得十里八乡都知道,弟弟的亲事也做了蜡。”

戴着口罩,她的声音有些闷,但情绪非常平静,像在诉说一段平平无奇的八卦。

其实乡间“卖”女儿给儿子换彩礼的事屡见不鲜,但好歹都有块遮羞布挡着,胡三娘子这么一吆喝,谁都知道这家要卖闺女了,简直把几家人的脸都扯下来摔在地上踩。谁还敢在这风口浪尖上结亲?

又没有天灾人祸,冷不丁卖闺女,这事儿摆到明面上是要给人戳脊梁骨的!

气得村长和族长都跑到门上骂他爹娘丢人,又强忍着安抚三娘子。

胡三娘子知道,他们固然气自己的爹娘,但更气自己“不懂事”。

女娃嫁谁不是嫁?非闹成这样,日后谁敢要!

她不服。

凭啥?

女娃不是人么?

“要么认命,要么就往大了闹,”胡三娘子轻飘飘道,“反正死都不怕了,也没什么不能的。闹到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反而不敢怎么样。”

牛奶桶随着她的捣动发出沉闷的“砰砰”声,不断溅起白色浪花,原本纯白的奶浆逐渐结块,似乎有什么要在历经百般捶打后破茧而出。

师雁行没说话,安安静静地听着。

她已经明白对方为什么会成为相扑手了。

相扑需当众除去上衣,只围住胸部,做了这行的女人,就相当于亲手斩断了嫁人的可能。

“掌柜的觉得我想留下,是不是因为贪吃?”胡三娘子忽然问。

师雁行想也不想点头。

这还用问?

店里谁吃得最多你自己心里没点数?

不信回头看看碗柜里的餐具,一堆碗里夹着的盆是谁的?!

胡三娘子:“……”

她脸上难得泛了点红,梗着脖子道:“那都是小事!”

师雁行斜眼瞅她。

两人你看我,我看你,对视片刻,都噗嗤笑了。

胡三娘子笑了一回,弯腰将桶里的黄油块捞到纱布里,师雁行顺手帮了一把,两人各持一头挤了一回水,然后放到木格子里压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