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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4)

作者: Alex 阅读记录

我没有说话,沉默好像成了我一贯的做派。

李木匠拍拍我的肩膀:“你好好考虑考虑?”

考虑他娘个腿,我不想考虑。

但我最后还是娶了李秀芬,因为我不小心看见了她洗澡。

我把人的清白给误了,我也就只能娶她了。可我后来才知道,误他清白的人不是我。

我娶媳妇儿的时候因为缺粮缺得紧,去了一次江家。

江之恒这时候已经开始打理家事,因此我去江家见到的也就是他。

我穿得一点也不体面,我们这些穷人家是很难从穿着上彰显体面的,可我不仅不体面,连一身干净的衣服也没换上,就这么穿着一身木屑满是补丁的衣服见了江之恒。

我不知道他已经主事了,他的面容相较于在县城的学堂念书时又沉寂了几分,他穿着很西式的衣服,这在我们那儿几乎是没有的。

我觉得我更加不该来了。

最终是由江之恒打破了我们之间的沉默,他问我:“冬真,你好啊?”

我笑着说:“少爷,我很好。”

“你不必再叫我少爷了,”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倒了一杯凉的茶水,“喝口水吧!”他端着那杯茶水送到我身前,“你已经不是江家的长工了,你不用再这么叫我。”

我赶忙站起来,小心的接过那杯茶水:“但您到底是尊敬的,我不能越过了。”

我这样说,说的一些没什么体统的话,但我知道他一定明白。

他不再执意和我争执我对于他的称呼叫法,只是问:“你怎么有空来?”

我被他一问,反而警醒了。

我是来借粮食和新布的,因为我要娶媳妇儿了。

我心里吞吐着,但我不想露出我吞吐的短板,我流利的说:“我是来借粮食和布的,少爷,我就要娶媳妇儿了。”

江之恒长长的“哦”了一声,跟着点了点头,脸上的表情似乎心里有着很重的心事。

我放下了那杯茶水。

还不等我开口,江之恒问:“你要借多少呢?”

我瞥了他两眼,他脸上又呈现出一种沉寂感,好像刚才我们不曾说过一句话,一个字。

他最后让仆人将我需要的粮食和布清点好交给了我,我在那张不平等的借据上摁下了属于我的鲜红的指印。

第4章

我娶媳妇儿的那天,我们办的很简单,但该有的热闹一点不少。

李木匠的亲戚很少,来的多大是乡邻,我和李秀芬给客们塞茶时,我看见好些熟悉的面孔,那些人都曾在江家做过长短工。

他们都在恭喜我,说我娶了一个好媳妇儿,说我娶到她可真是我的福分。

江之恒那天是最晚到的。他本人是没来,送了一点礼,我匆忙把那礼收了,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匆忙的收下,我大可以很自然的收下的。

我在这种匆忙里看见李秀芬——我的媳妇儿,冲我投来那种嫌恶的目光。

然后,我还来不及过多揣摩那种目光,我的心思就被一阵欢谈挤满了。

我听见有人说:“江之恒也来给你送礼,冬真,你面子挺大啊!”

有人顺着这话解释:“那可不,那么多年的书箱子可不是白挑的。”

我的耳朵捕捉着这些话,这些对人来说无关紧要的话,我决计不放过任何一个字眼儿。

因为那是江之恒,他们在说的那是江之恒,在说我和江之恒。

我和李秀芬的第一晚,我是在床前的踏板上躺下的,我那天喝醉了,醉得很死,李秀芬也不管我,她把红帐子拉下来,也没有像个媳妇儿一样伺候我睡下去。

我就躺在踏板上,木踏板膈着我的背,我背上的骨头很不舒服,我在这种不舒服中睡着了。

我醒的时候,李秀芬已经吃过了早饭,她在灶房的门口纺线。我们借了江家的粮食和布,要尽快还,要还一倍。

从某种层面上来说,我作为一个真正的男人的日子开始了。我在李木匠的田地里干活儿,现在那也是我的田地了,有旁不干路过的人见了我,也要这么说上两句——

“冬真呐,你好福气。”

“你娶了李秀芬,可真有你的。”

也有一些人不和我说话,就光看着我笑,那种猥琐的狡黠的笑。

我知道那笑代表的是什么意思。我也是这时候才知道,我那个瘦黄瘦黄的哑巴媳妇儿,在泷水村是有些名气的,大概有不少男人惦记着她。

但她嫁给了我。我听着这些羡慕的话语,我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可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和李秀芬不是那么回事儿。

我到现在都没碰过她。

我那天看到她洗澡,也只不过是看到了她在木澡盆里一个光溜溜的背影。

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

我的媳妇儿李秀芬在嫁给我之后,一直不肯和我同床。我没有骂她,更加没有为了彰显我作为她的男人的威严而去揍她。往白了讲,我对她怎么也提不起那种意思。所以她这样抗拒我,我反而感到高兴。

秧苗插下去的第一季收成是在七月,我收了家里头季的稻子,在晒谷场晒干得不能再干了之后,又碾成了米,我挑着一担白米去了江家。

我那天穿着一身干净的衣裳,那是李木匠让李秀芬替我做的,李秀芬从不主动给我做点什么。

江之恒在账房里,他见我来了,叫了我一声。

我朝他干干地笑,他让我把粮食挑到他家的粮仓里去。

我照做了。

他带着我拐进他家的院子,我跟着他穿过那熟悉的院子,我在粮仓的门口停下来。

江之恒从手里的一串钥匙中选出一把,熟练地插进铜锁里。

他忽然对我说:“你妻子还好吧?”

我觉得他这话很唐突,不大像他会说的话,但我还是告诉他:“她很好,除了吃得多了点儿。”

江之恒打开了粮仓的木门,我把粮食挑了进去,我看到他的粮仓里码得满满的布袋子,那些袋子里都是粮食。

他的一个长工把我的箩筐倒空了,再还给我,我挑着两个空空的箩筐,我说:“还有一旦,我去挑过来。”就走了。

江之恒追了出来,他叫我的名字,我停下来转头看着他。

他顿了顿,和我说:“我母亲病了,以后就是我主家了,以后,借税有变,你那担粮食先别挑来了。”

我只好先答应了下来。

我回去之后,和李木匠说了这件事,李木匠不知道哪里听到的消息,说是江少爷要减少借税,他那天还特地打了二两白酒回来庆贺。

他抱着他的酒葫芦说:“咱一年也不敢喝几回的宝贝东西啊!”

减税当然是很好的,但我在这个好消息里,听到了一点关于江之恒婚事的风声。

有人说江太太病了,病得很重,病得快死了,她病成了一个鬼样子,但她还躺在床上接见媒婆,听说已经物色了几家姑娘。

我听到这些风言风语,心里很不是滋味儿。我成家了,我知道江之恒也要成家,但我没想到会这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