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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兆府小厨娘(89)

作者: 雀知 阅读记录

堂上的声音越发咄咄逼人,“周复耘身负功名,多年教书育人,桃李遍天下。却偏偏躲进医馆做账房先生。那都是因为他亲生儿子天生体残病弱,只有苏氏医馆愿意为他诊治!”

可眼前的周沉身体健朗,并无疾病缠身,更没有肢体残缺之处。

那也就是说……

那场火灾,活下来的并不是周复耘父子,而是周复耘和苏郎中的小儿子、亦是太医苏汲的亲弟弟。

他不是“周沉”,该是苏沉才对。

“看来殿下将一切都查清了。”

他曲了膝盖,跪拜在地,以平头百姓的身份朝端王行了跪拜大礼。但神色里分明没有半分畏惧之意。

依旧不卑不亢,依旧铿锵有力——

“那殿下可有查清,当年苏氏医馆的火,究竟是因何而起!”

作者有话说:

第60章 欺君之罪

查到这惊天真相时, 端王便在脑中预想过周沉会如何与他认错求饶。

却是从未想过自己会被周沉一句反问,呛到哑口无言。

苏氏医馆的火因何而起?

他只看了卷宗所呈现的字眼,并未详查。且他在乎的, 也只是卷宗上有关周复耘父子的信息。

端王面无表情,念道:“卷宗所载, 是馆中药童煎药时不慎走水。”

周沉逸出一声冷笑。

这破绽连赵士谦都能一眼瞧出来。

大火发生在卫州水涝半年后的冬日里, 苏氏医馆的名声早就臭了。

没人会来寻医治病, 自然极少煎药。

不用煎药, 又怎会牵连出一场大火。

十二年前的旧事一经提起, 便令众人心生恶寒。

文泽生怕周沉情绪失控, 说出过激的话来。他不再沉默,作揖朝端王行礼,打断了二人的对峙,问道:“不知殿下可还记得老朽?”

端王皱眉看去:“本王记得。你曾是父皇钦点的太医令,后来辞了官。”

文泽却笑着摇头, “殿下该记得, 我不仅是太医令, 更是苏汲在太医院的师父。”

文泽的声音苍老低缓,幽幽地说起十二年前的事。

当时,苏汲染病而亡的消息连同他的滔天罪名一同自卫州递回京兆。

偷卖药材、耽误救治, 人人都骂他是带来瘟疫的扫帚星,骂他是致使瘟疫弥漫的罪魁祸首。

文泽身为师父,深知苏汲的为人,未敢轻信。

他几次三番托请赈灾队伍中相熟的随行军医, 花费数月, 从上千份药案中翻找出了几十页苏汲亲笔所书的药案。

依照医案记载的日期、药方, 文泽能够确定:

那场由水涝引发的瘟疫, 是苏汲最先在灾民中发现的。

并且一直都殚精竭虑地考量着对策。

药案中,苏汲细致地批注了各种药材的药效、储备和损耗情况,想方设法地用现有药材发挥最大功效。

阅完药案,文泽便觉事有蹊跷。

他带着苏汲亲笔药案,前往江阳县苏氏医馆,同苏汲父亲彻夜长谈。

本是为商议对策,查清事实的。

可就在他们相谈后的第二日,这场吞噬一切的大火悄然而至。

苏氏医馆随着那几十份亲笔药案一同葬身火海,成了灰烬。

尽管文泽留有复本,也很难借此为苏汲争辩。

实则,即使亲笔药案被留下,仍会被指摘为伪造。

吟风目瞪口呆地听着文泽所述,又一幕幕地想起曾经极度怕火的周沉。

想到他说,他曾亲眼看着家人在他眼前烧死、而他却没有力气救他们出来……

火势盈天,甚至能将黑沉的冬夜映如白昼。

少年苏沉伏倒于门边,烈焰火舌在他身边狂舞,滚烫浓烟挟着大量灰尘刺痛他的双眼和喉咙。

只有听觉被无限地放大……

火星爆裂的声音;屋外疾风助长硝烟升起的声音;还有,父亲母亲自卧房传来的惨叫声。

偏只有他自己喊不出话,也没有力气挪动身体。

热浪扭曲了所能看见的一切,只模糊地感觉到是账房先生周叔的儿子最先赶来,从烟尘里一把将他拉出!

周复耘的儿子名叫周小禹,与少年苏沉年纪相仿,志趣相投,是他许多年的玩伴。

平时提桶井水能撒出一多半的药罐子,也不知从哪里借来这股力气。

他死命大喊着:“走水了!快救人!”

被烟熏哑了嗓子也没停下。

可前厅离这后院还有些距离,睡着的周复耘和其他两名药童都没能及时赶来。

他急得牙关都在发抖。

干脆一屏气,率先扎进火势最为凶猛的卧房。

而苏沉,只能艰难地抬起头,眼睁睁看着周小禹奋力拖拽的身影逐渐被火光吞噬……

最终,烈火轰然烧断了房梁。

周沉捡起被端王仍在地上的卷宗,冷静且克制地陈述着:

“我从火场爬出来,嗓子才终于能出声。可无论我怎么喊叫,街坊邻里都没有一人愿意出手相帮。

“那些人害怕背在我兄长身上的骂名,也忘了我父亲母亲在江阳行医几十年,治过他们的病;救过他们的命。

“可救过无数性命的医者,为何会成了……过街老鼠?

“竟无一人敢救。”

他越是平静,端王便越觉得汗毛倒竖,浑身发憷。

原本怀抱婚书暗自神伤的宋缙看向周沉,她亦是初次听闻大火的真相,听完双目含泪,神情复杂。

宋缙与苏汲是一同长大的青梅竹马。

苏、宋两家比邻而居,关系也算亲厚。比起苏沉则是年长了八岁,如长姐般看着他长大。

后来她和苏汲结下姻缘,更是亲上加亲。

若不是遭受这天大的冤孽,他们两家本该会相互扶持着过完余生。

苏汲的死讯连同他的罪名一同传到江阳后,宋缙爹娘对苏汲大失所望。又因饱受无知之人的谩骂诋毁,不得已举家搬迁。

宋缙也被爹娘带走,撕毁了婚书,就此决裂。

她不愿相信,闹着要去卫州为苏汲收尸,被爹娘狠心锁进了高阁。

直到苏氏一家连同医馆葬身火海的消息传到宋缙耳中,她才下定决心出逃,独自前往遥远的卫州。

这一走,便是十二年。

她走遍了卫州大小山脉,无数座城郭、村庄。其中心酸难以言说,但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让她找到了足够的实证来还原当年的真相。

自去岁初冬开始,她便从卫州出发,一路冒着大雪朝京兆艰难前行。

不为别的,只为击响登闻鼓,将真相公之于众。

此刻,她支起瘫软的病体,自袖彀中取出一柄珍藏的木盒。与端王视线相接,她道:“封丘县真相在此,请殿下查阅!”

那木盒里盛着三样东西。

一则是宋缙搜集而来的零星几页药案,落款人苏汲。所写药方大同小异,从几味常见药便可推测出是用来应对瘟疫的。

药案书写本是一式两份,一份留在医者自己手中作为存证;另一份写给病患保留,药童也是照着病患手里的那份抓取药物。宋缙找到的这几份,应该就是当年留在病患手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