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京兆府小厨娘(83)

作者: 雀知 阅读记录

算上陶府和济善堂所赠之粮, 仍旧捉襟见肘。

粮仓里,口感粗粝难熟的豆子被兵部那帮家伙挑剩许多。麦粉和稻米, 更是到了弥足珍贵的地步。

粥饭之事, 周沉并不了解。

多亏公厨众人群策群力, 想出了磨制豆粉的办法。

干豆子最难煮熟。光是煮到能入口的程度, 就要耗费许多柴薪。

眼下寒灾严峻, 也没有慢火熬煮的条件。

他们便想到:只要将这些干豆子推磨成细碎的粉状, 再倒进麦仁粥里。既能节省柴火,又能兼顾口感,更能使饥寒交迫者足以饱腹。

好在京兆府最不缺的就是杂役小吏、捕快武侯这些力大如牛的壮汉们。

连平时十指不沾阳春水,满口“君子远庖厨”的功曹参军温若云都来文绉绉地帮着推了半刻石磨。

因他动作太慢,被孙亮从大理寺府衙借来的两头驴子挤了下去。

*

施粥当日

吟风同成玉一早去精膳清吏司做完廊食, 终于在巳时前赶上了京兆府去往粥棚的车队。

吟风朝着南边的明德门, 成玉则朝东边的春明门而去。

到底是耽误了些时辰, 她的马车排在最后,隐隐有掉队的趋势。

但也因此,收获了意外之喜。

吟风正挤在豆粉和麦仁堆满的马车里闭目养神, 忽听得背后一阵匆匆打马之声。

她怕是自己走的急,漏拿了东西,急忙掀开车帘回头瞧了一眼。

睡眼惺忪,周遭的人和物都朦胧在困乏的泪眼里。

纵马而来的男子身形挺拔, 身着沉稳的暗色袍子, 上头镶的金线和他那赤金发冠却是高调得隔去眼里的水雾都异常闪耀, 瞧得分明。

有点眼熟。

她与对方同时奇道:“怎么是你?”

来人正是户部侍郎晏青的独子, 晏知善。

晏知善翻身下马,吟风也叫停了马夫。

情急之下顾不上、也不习惯作礼,她只随口答道:“今日京兆府施粥,我去帮忙。”

随即反问,“晏公子何事?”

晏知善停顿片刻,抬手向他来处一指,但见一长排驴车迟缓行来,上头都架着半人高的麻布口袋。

“晏府也备了些食物,请京兆府帮忙,将它们分发给更需要的人。”

吟风缓缓皱起眉头。

近日来的确有不少人前来京兆府捐赠粮食,有赵恬儿母女那般报恩的,也有陶玉笛那种低调行事的。

但最多是为求声望而来,俱是一派高调且吝啬的做派。

他们送来的粮食,不是长了虫,就是生了霉。能否入口都未可知,却是巴不得宣扬到让天下百姓都知晓他做了善事。

有这些活例摆在眼前,再加之陈娘子之事,以及周沉提到过晏青乃太子党羽。

吟风对晏府印象越发差劲。

她靠近驴车,谨慎道:“我能看看吗?”

晏知善神情坦荡,颔首同意。

打开驴车上的麻袋一瞧,吟风登时愣住。这里头装着的并非生粮,而是已经做完的干粮大饼,足有那般锅盖大小,个个都白如月盘。

一排驴车,塞得满满当当的麻袋里皆是如此。

这么多的干粮,需要多少粮食和柴薪才能做成,一时也无法估算。

总之,贵重一词是绝对当得起。

吟风低首弯腰,打心底里同晏知善规矩作礼,“多谢晏公子赠粮。”

晏知善面色一红,“不必行此大礼,折煞我也。”

吟风笑着站好,目光不自觉朝后滑去,这才注意到后排的驴车并未打着晏府的名号。车架新旧不一,像是从车马行里临时赁来的。

赶驴的车夫穿着各异,只有两人穿着晏府家奴的统一服饰,混在里头,却也不显眼。

看来是她误会了。

吟风想起自己头一回见晏公子时的情景。

晏府的家奴瞧她穿着寒酸,出口伤人,是这位晏公子替她解围。

选聘会时,他又代出身微贱的家丁同别人诚恳道歉。

且她和周沉、赵士谦等人明明算是戏弄了他一番,可后来请他引荐巩长意时,也并未真正为难自己。

只是“威胁”她去帮着做顿席面罢了。

他的确是知善之人。

晏知善哪知吟风心内所想,他敛去羞涩神态,作强硬之姿:“我的成亲礼已定在二月十五,早前答应过的事,你可别忘了!”

“不必晏公子说我也记得。”

耽误这些时候,她和前面的车队已经拉开距离。吟风匆匆钻进马车,一道请马夫快些走,一道答应晏知善的话。

晏知善当她是敷衍,急着追赶上前:“你究竟听到了吗?”

“听到了!”

非得吟风钻出车帘大喊一声,他才放下心来。

朝身边的家丁简单嘱咐一句后,那排长长的驴车便跟在了京兆府车队末尾。

家丁仍旧不解,回望晏知善,愁道:“公子,家主明明说过不让您掺和京兆府的事,您怎么又做这吃力不讨好的……”

晏知善目色一沉,显然动了怒火。

家丁自觉僭越,连忙住口跪在地上。

晏知善不发一言,翻身上马。

莫名的怒意令他握着缰绳的指节都已发白,却也只是漠然打马,朝崇仁坊晏府的方向回去。

家丁回神,竟朝着自己狠狠扇了两个巴掌,才转身尽职尽责地看顾粮车。

到此时,吟风放下帘子,轻叹一声——

晏公子的确是知善之人,可他的亲生父亲,亲生母亲却……未必如他。

她漫无边际地想着,一晃眼,马车终于在明德门外的粥棚跟前停了下来。

周沉和赵士谦一早就到齐,将粥棚打理的井井有条。济善堂的文老堂主也带着三两药童在诊堂里清点药材,其中就有陶玉笛。

除此之外,连端王也乘车驾亲临,与京兆府众人一同做着准备工作。

周沉抽身来迎时,尚拧着眉头,以为她是在皇城里遇上了事。吟风便同他指向身后慢行而来的驴车,解释道:“路上碰见晏知善,他送了好些粮食过来。”

郊外野地,风声大作,说话时吟风都得铆足劲喊出来,对方才能听见。

“晏知善?”

话音落了,文老堂主和端王竟都回首瞧着她。

端王轻笑,“好个晏知善。”

文泽则是一派严肃地从腰间取了银针,翻出干粮,仔细地挨个扎进去。

竟是在用银针试毒!

可翻了两袋都是好的,他又执拗着往后头的驴车找去。

晏知善的家丁瞧在眼里,脸都绿成水鬼,大叫道:“你们是何用意!公子耗费巨大心力,才在两日内找到这些可用之粮,你们竟疑心他下毒!”

眼看就要吵嚷起来,周沉这才按住文泽握有银针的手,同时,赵士谦也拿出“京兆府惯例”将晏知善的家丁们好言搪塞过去。

文泽怒视周沉,却见后者并无追查之意,便气鼓鼓地扭身坐回诊堂。

面色犹有几分愤懑,也不知他与晏府究竟有何仇怨。

心中好奇,可嘴上哪敢言语。吟风只低着头在隐隐的火药味里拿起大铁勺,搅动着铁锅里的融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