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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颜酡之西洲(69)

作者: vagary 阅读记录

我绝望地满足了她。纵然那个名字出口的瞬间,我的心便碎裂成尘。鲜血同灰烬搅结一处,混浊模糊,被黑衣上的炼狱之火毫不留情焚烧殆尽。

我低声叫着她,“薇葛,薇葛。”

她沉默了许久,然后吻住我的额头。轻柔隔绝的一吻。

“你真的不像洲。”

那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听到她提及我的父亲。

四十四年前一雨夜,那清眸凝伤,泪萦彤珠的少女,血色蔷薇下如冰容颜,犹在眼前。

四十四年,不老的红颜。

那一夜我便知道,她究竟是谁。

渘姑母赶回萧家,为父亲守灵。头七最后一夜,她因过度疲惫昏倒在停灵的大厅。醒来之后,她把我叫到身边。

她的双手纤细苍白,那种近乎病态的优雅气息,几乎同我的父亲一模一样。

她从枕边拿起一本装帧精致的册子,手指微微颤抖着按紧银线勒边的封面。

她低声问,“医生同你说了什么?”

我看着她,慢慢垂下眼帘。

她轻轻叹了一声,细弱低哀。“相信他,既然你如此怀疑。”

“我很抱歉,姑母。”

她无力地挥了挥手,“你没有什么要抱歉的。雅闲。”

她凝视着我,再次轻声叹息。“难道这就是命运。”

她将那本册子递给我。封面上字迹纤秀,是她的签名,萧晴渘。

“姑母……”

“我的日记。”

我猛然抬起头。

她盯着我的眼睛,神色如水,轻声问,“你也曾经看到过她,是不是?”

她清亮温柔的眼眸此时燃着一种妖艳逼人的光。

我不知道怎样回答,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可是……不,不是的。心头细细呻吟明如银弦,丝丝钻透血肉,纠结痛楚。

不是的,渘姑母,不是那样。我看到过她,然而并非曾经。

她一直都在这里,在我身边,从来没有远离过。

那个色若薇华的少女。

医生说,渘姑母昏迷的原因并非劳累,而是惊吓过度。

有什么能够令这个优雅冷静的女子失控在那一夜。

读到她的日记之前我便深知那一切,渘姑母能够给我的,不过是最终的证实。那本日记中记载了一切,那一夜,她重新见到了那个二十年前便已死去的女孩。

她到底还是来了,来送他最后一程。

1782至1802,二十年的注视,她终于等到那段爱恋的终局。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她是谁。她是六十四年前那个雪夜葬送的绝代芳华,是一场血腥杀戮的开始与终结,是萧家六十四年来不堪提及的隐秘,是我父亲终生终世独一无二的眷恋。

她是他一生最绝色的伤口。

我的堂姑母,Vagary Soar,萧晴溦。

我永远没有追问她是什么,从何而来,即使我知道她因何而在。

我明白,一旦知道了一切,她就会离开。

不追问。不怀疑。不探索。那是我仅能做到的一切。

我爱着她,用我自己的方式。即使那足够聪明而软弱。我爱着她,这么多年。这一刻,我终于可以承认。

我爱她,薇葛。

她和我,只是那一局棋。一下便是四十年。从我父亲逝世之后,她依然停留在我身边。夜夜她陪我下这下不完的棋,我永远赢不了她,所以有足够理由继续下去。从我年少稚龄,到两鬓含霜,而她依然青春如旧。

我同她最亲密的温存,也不过是稍稍俯过身去,轻轻抚摸她苍白如花手指。

亲吻她的发丝,对我而言那都是一种梦想。

纵然她说,她爱我。纵然这一刻她在我怀中,如此温存如此妩媚。她的吻在我唇上停留,暧昧而深情。瞬间我仿佛得到了一切,仿佛怀中的少女已同我合而为一。

都是虚空,都如捕风。

我知道,她是骗我的。

从始至终,她心里只有他,只有他呵。

“薇葛。”我轻轻地回吻她,今生最初与最终的放纵。我含住她未曾出口的诺言,然后在她再次揣测我的心意之前,低低地对她道了最后的晚安。

“再见,薇。”

他的手指停留在她背上,呼吸一点点淡薄下去。她伏在他怀中凝视他苍白寂静的脸容。青墨双色的眸子定在一个笔直的角度。她一动不动。

很想为你痛彻地流一场泪。

可是我不能够。雅闲。我不能够。

她轻轻拿开他的手,交叉放在他胸口,然后凝视他片刻,转身而去。

雅闲,为什么,我不能爱上你,我无法爱你。我没有爱过你。

你早就知道了吧。

你对我的包容终于到了尽头。

宅邸中响起尖锐铃声,匆促脚步上下穿梭。黑色马车冲出夜色,奔向御医的家门。侯爵夫人的哭泣声悠悠回荡。一切都混淆在永恒的悲伤和寂静之中。一切都有终结。

她坐在洁白广袤的玫瑰丛中,深深地埋下了头。身上的黑衣同黑夜融为一体,印染火焰殷红明亮,随着她轻微的颤抖低低闪烁。

一种奇异的呼唤突然漫过耳畔。

她无声地抬起了头。苍白脸庞洁如珠月,眸光似水。

书房,窗边,一灯暗垂金线,清俊高挑的男孩静静地注视着她。

他轮廓俊显,黑衣如夜。

碧绿的眼神,翠如琅玕美玉。

第38章 末喜

舞袖蹁跹。

洁白纱绫翩然旋舞。飞扬。辗转。百步的芬芳徐徐升腾,水色烟雾淡淡缭绕,满庭迷蒙。是鬼魅出游的夜晚迷乱了人间仙境,一种白在空气中习习弥漫。一种诡异的凄凉和纯净。歌声飘忽,遥远而纤细,仿佛水晶琢磨的琴弦轻轻拨弄。十三冰弦不堪弹。知音少,弦断又有谁听?

漫漠厅殿,轻纱舞风。水月流烟,天上人间。厅堂之中,层层纱幕垂落,重重复重重。微风轻动,便有轻烟淡抹的风致缭绕不绝。而窗外一阑月弯,映着花影水波,一怀楚楚的冷意挥之不去。

那女子在舞。舞在琴音流荡之中。白衣胜雪,水袖翩飞。笔直柔顺的长发习习垂落,窈然辗转间宛然轻丽,仿佛一痕碧水流波,荡漾了满江云影。

纤丽随风,绰约如雾。女子的舞姿飘飘欲举,涟滟了高唐飞天。

她面上的白纱轻盈如雾,却层层裹缚,不见肌肤。黛眉斜飞,纤长清细直挑入鬓,隐隐娇媚中弥散些许凛冽。她的眼眸,是一瓣花的形状,那样明亮得近乎不正常的眼神,却荡漾幽黯低迷的神气。像夜半掠过花丛的重重和风,无声洒落在碧蓝海面的微凉雨丝,那样淡漠而难以割舍的一番蛊惑。那双眼,黑曜石的清冷,月华石的幽秘。青墨双色,是摄魂的韵致,一瞥便黯淡了满天星光。

已经是努力地在控制了,她自知。摄魂的美和逼人的艳丽,昔日的盛世容华,不该,也不能拿来葬送了这个年少清真的孩子。这个只有十五岁的男孩。

轻渺如风的旋转终于静下,纱袖垂落,如烟的长发轻轻缠绕于纤瘦肩头。她偏开头,放任自己忽略那个男孩灼热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