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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颜酡之西洲(66)

作者: vagary 阅读记录

“我喜欢你说的这句话,雅闲。”

他的手微不可见地一抖。

“‘富不能济吾土,仁不能爱吾民。如此,汉诺威王朝颜面何存。’”

“……薇。”

她轻轻挥手。“我并不是与世隔绝。还有,我欣赏这表现。上议院那些只会在俱乐部里打瞌睡的老不死们是该醒醒脑子了。也许他们都应该换一个嗅瓶,给里面装满胡椒和大蒜。”

他看着她,几乎说不出话来。

“告诉我,雅闲。”她盯着他的眼睛,手指慢慢推进一颗棋子。“爱尔兰的状况究竟到了什么地步?”

他退开一步棋,避让。“我相信她现在是欧洲最贫穷的地区之一。据详细消息,六个家庭中便有五个住在单间的棚屋内,而且那棚屋往往是泥砌的。他们的食物主要是马铃薯,那是因为这种作物在他们很少的一点贫瘠土地上生长得最好。”

她点头,聚精会神地移动棋子,“然后?”

他已经无心下棋,用一根手指轻轻揉着眉心,发出一声长叹。“这是危险的天然赌博。如果遇上罕见的持续雨季,你可以想象会发生什么。而且,那种作物存在要命的潜在缺陷,它很容易在雨季染上枯萎病。”

她轻轻敲打着棋盘边沿,“然后?”

“那种病会使马铃薯腐烂,不能食用。而且,感染枯萎病的种子在第二年再使用时,枯萎病的病况会变得更为严重。”

她喃喃地说,“我倒忘了你和罗伯特·布朗的关系不错。”

他苦笑,“还有那两个德国人,M·J·施莱登和T·A·H·施万。”看到她微一挑眉,他连忙解释,“施万先生不是植物学家,他研究动物学。不过,他和施莱登先生的研究相近。也许他们不久会确立一门新的学说。”

她别开头,语气有点厌烦。“我又不是要你报账。你爱资助谁便资助谁。虽然我不知道布朗老头除了一层层剥开植物细胞的外皮给我们看,告诉我们它里面还有个核之外,他还知道些什么。不过。”她停了一下,然后带点宠溺味道地笑起来,眼神突然掠过一抹天真。

“萧家这近二百年的家底,若能让你玩空了,那才真是个笑话。”

他也笑,稍稍有些勉强。

“好了。”她推倒他的棋子,闲闲地问,“谁否决了你的提案?”

他无力地看着她,“薇……”

“是的。我知道。你无需知道我为什么知道。现在该你走了。”

“爱尔兰是联合王国的一部分,但是我国政府很少给予什么帮助。这不应该。他们的生活水平极其低劣,一旦天灾发生,势必导致饥荒,居民必然外流。”

她皱了下眉尖,“连我都觉得你有点危言耸听了,雅闲。”

“薇,我不是在开玩笑。你知道。”

“是的,我知道。但是他们不知道。”她优雅地打了个呵欠,然后突然盯住他的眼睛。“那个白痴要对付你了。”

他垂下眼睛。“是的。我知道。”

她的音调甜蜜得像要沁出新鲜浆果的芬芳。“谁让你不守规矩,一个弄臣该有一个弄臣的样子。”

他猛然站起身来,却由于某种痛楚稍稍扭曲了脸庞。“薇!”

“坐下。别拿你的背开玩笑。”她的命令极其平静。

他看着她,然后慢慢坐下,轻声说,“我希望我有足够的健康。”

她依旧保持那种甜蜜冷静音调。“你会比很多人活得长久。”

然而我不希望你被人踢出不列颠的宫廷,或者,更惨一点,被彻底从欧洲上流社会剔除。

他屏息静气地倾听着她。无声的言词。很久以前开始,他已经习惯了这种对话。他知道这只是在她心情尚可的时候,才会将这种诡异的魔力显示给他。

不过,收敛一点,雅闲。你不是先锋,也不是炮手,你只是个贵族。我可不想看到你像只猴子一样跳到国王的宝座上挥舞红旗,虽然那看上去也算赏心悦目。不过维多利亚女皇陛下是不会让你这么漂亮的男人去触碰枪弹和硝烟的。

她会在法兰西1789年的闹剧在伦敦城重演之前,把你挂到绞刑架上,亲爱的。

她把一枚棋子放到眼前轻轻摇晃,声音和灯光一样细微。“我还想和你多下几年棋呢,宝贝。”

这个国家的未来还轮不到我们置喙,无论如何,异族就是异族,站好你的位置,做好你的侯爵大人。如果你想要,如果那是你的心愿,那么,雅闲。

她深深地凝视着他。

“那么,建设你自己的王国。属于这个家族的王国。”

他在她的目光之下安静地垂下了头。

“我知道了,薇。”

她轻轻地笑起来。“不过,放心。这一次,你不会有事的。你想好要走哪一步了?”

“我输定了。”

“我说了,你不会有事的。因为我在。”

“……薇。”他担忧地看着她,“你想做什么?”

“将军。”她漫不经心地推倒他的国王。然后起身走开,露台上的晚香玉洁白摇曳。她贴近花瓣轻轻呼吸,然后低低地告诉他:

“你尽管放心。没有人可以妨碍萧家的人。”

那一夜云掩暗月。一辆马车急匆匆赶过煤气灯下昏暗细长的街道。车夫的鞭子在空中啪啪旋转。

马车平稳地转过街角,突然之间,那两匹极之昂贵的花斑马野性大发,发蹄狂奔。车夫几乎吓呆,拼命地抽打它们,没半点作用。那两匹马象是有魔鬼在驱赶它们一样拼命前冲,车子完全失去了控制。车轮急速滚动,摩擦石板路的声音叫人牙酸。

不是真的有魔鬼在追随着这辆车子的脚步吗。动物的直觉远比人更为灵敏。如果这一刻有人认真凝视那两匹马的眼睛,他一定会发觉,长长的睫毛下,这灵性的动物棕色的大眼睛里充满的不是恐惧,而是绝望。

有一种质感沉郁的空气,水一样迫人窒息,渐渐弥散。悠长的街道上没有一个人影。

空中无声无息地掠过那种优雅得教人发疯的清冽笑声。煤气灯骤然炸裂,黑暗一瞬之间浓浓地笼罩下来。那两匹马同时狂嘶,扬起前蹄,然后狂乱地扭动着脖颈。任凭车夫如何抽打,都死死地定在原地丝毫不能动弹。

满头大汗的车夫抬起头便看见面前的人。凝然安稳地立在路中间的黑色人影。连帽披风长长的下摆拖在地上,高挑的身材,缥缈得像一个鬼魂。他一动不动。

仿佛是被那种超自然的诡异气息所控制,受惊的马匹尖利嘶鸣,却不敢再前进一步。车夫张口结舌地望着面前的古怪,难以回神。

一切都静得可怕,魂魄飞扬,黑暗中掠过不知名的夜鸟水色的歌声。

夜风打着旋卷起那人黑色的披风,像落叶随风而走,披风自他身上无声滑落,露出一朵惨白耀眼的花。

我回过头去看着他们。甩脱披风,不急不缓地向他们走去。那名车夫愣在那里不能动弹。夜风轻撩我的长发甩上面颊,习惯地挑起嘴唇。有一丝笑。我在风里一意孤行地微笑着,慢慢调剂着恐惧的浓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