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颜酡之西洲(65)
“薇葛,薇葛。”
“……你为什么制造了他?”
他挑起眉,所答非所问。
“他很幸运。至少他没有在第二天就被日光烧成飞灰。”
我崩溃地闭上眼睛,他一句话里泄露的恐怖,已经不是我可以想象。
Sirius,这些年来,没有人陪伴他,照料他,指点他一切,他只能自己去摸索生活的方式和那些古老的禁忌。
“为什么你要造他?为什么是他?”
巴瑟洛缪看着我,慢慢收起笑容。
薇葛,没有,没有为什么。没有原因。不要追问原因。
我平静下来,仍然喃喃地问,“为什么是他。”
因为是他。如果你非要一个答案,那么这就是答案。
“……你造了他,又扔下他不管!”
一个古怪笑容荡上他的脸庞。湛蓝的眼清静明朗。
我只想让你知道,如果当时我没有带走你,如果我带走你,把你变成吸血鬼之后又抛下你,你会变成什么样子。
我会变成什么样子。
我宁可你丢下我,没有理睬我。我宁愿你从来没有听说过我,见到过我。即使你见到了我,你为什么不肯慈悲一点,让我死在爱丁堡的漫天风雪下,死在我爱的人和爱我的人永远的哀伤和追忆之中。为什么,一定要我来承担所有的错,所有的因果。
他安然地注视我,毫不介意。蓝如深海的眸子沉静无比。他无声地嘲笑着也劝慰着我。你还想怎么样呢,薇葛。事已至此,你还能怎么样呢。为什么一定要这样自虐、自怜和自恋地欺骗自己。你在自欺,可是无法欺人。
“那和他有什么关系!”我尖叫一声,“Sirius……你为什么要造他!”
他露出一个莫测高深的笑。
薇葛,你为什么如此计较。
我一口气哽在喉咙,无法继续。我盯着他的眼睛,半晌不能做声。
“他作为血族之子重生,不过在你之前两年。”他贴近我,“1780,你还记得在那一年发生了什么吗,薇葛?”
我不由自主地闭上眼睛。
那一年,那一年,萧晴溦有生之年独一无二的难以幸免。那一年,那一夜,便让一生改变。
少年时光又甜蜜又惨烈的记忆,又温柔又绝望的爱恋。
晴游,我不知道他知道还是不知道。Sirius替我解围。那一日,他冒充前夜与我共度的人,瞒过我的哥哥。他帮了我那一次,假装是他完成了我的成人礼。虽然我不清楚他这样做的原因。
从始至终,我不过同他有过一次倾谈而已。他对我讲起他的故乡,他年幼时便被带离的克里米亚。紫罗兰、雏菊、勿忘草、黄水仙和水色的兰花。那是Sirius记忆中的风景。我记得他对我说过,带着那种与生俱来的,并未被浮荡生涯所湮灭的隐忍激情。他告诉我,森林是上帝的花园,它不是谁种植起来的,是上帝的风,神圣的呼吸把它吹大的。
那种深浓入骨的依恋成功地同我彼时的迷惑与坚执合而为一。
我们都是被迫远离了幸福的人。无论是为谁所迫,都是一样。
这段生命,这种心情都是一样。
然而此时,一切都同昨日截然相悖的此时,我居然开始怨恨他了。
不要追问我原因,我不能给出原因。
我眯起眼睛,盯着巴瑟洛缪,笑容刻薄。
“这个男人不过是法国王侯的娈童和宫廷贵妇的男宠。”
他轻轻地笑起来。别这样说,薇葛,这个男人可以被称作你的哥哥呢。
“我的哥哥?”我微微挑起一边唇角,安静地看着他。
如果他被称作我的哥哥,那么你又算是什么。
他但笑不语,安静地凝视着我。
我看着他,慢慢眯起眼睛,轻轻呼吸。
“那么,是这样么,我的……尊敬的,父亲大人。造就了我的人,是么?”
巴瑟洛缪微微震动了一下,收起笑意,郑重地打量着我。
“这……就是你的意义么?伟大的巴瑟洛缪。事实上……我并不介意你以我父亲的身份自居,我不反对,我不在乎。”
我突然抬起眼睛,对他绽开一个危险的笑容,甜美而暧昧。
“只要,你愿意承担,作为我父亲的宿命。”
我别过脸去,不想看到他的眼神。我知道那不会是安然的。我握住霞月,丝丝妩媚呻吟震荡刀锋。我用一根手指压紧血纹骨,感受那纤薄清冷的迫力沁入指尖。我轻轻吹出一缕尖锐甜蜜的叹息。
“别忘了,我真正父亲的命运。”
第36章 闲局
她一只手拈着吃掉的棋子轻轻敲打棋盘边缘,目光低垂。打磨精薄的珠贝灯罩微微压低,光线只滑过她精巧下颏,那曲线似乎太尖细了一点,强调着一股又成熟又稚嫩的魅力。她看上去既像个女人,又像个孩子。
她对面的中年男子斜靠在特制的软椅上,盯着灯下的棋盘思索着,清秀双眉微蹙。
他思索半晌,终于苦笑起来。“是我教了你下棋啊,蔷薇,可是我已经不能赢你。”
他叫她briar,她微笑,做一个优雅的催促手势。纨素衣袖无声滑落,遮住苍白手指。那白得毫不自然的肤色,宛如冰雪。
“我输了。”他说,然后深深靠上椅背,满足而悠然地凝望她。
她安静地坐在那里,转过棋盘,拨弄着他一方的棋子。
“1763年之后,这个国家才真正称得上是日不落。”
他静静地听着,不置一词。
“1763年以前,欧洲的君主们仅在亚洲和非洲拥有少数立足点。都铎王朝这只雌鹰的脚爪,也不过是在伊丽莎白女皇陛下的催促和叫骂声中踏上了南北美洲。1763年以后,从政治上控制了亚洲的大部分地区和几乎整个非洲的梦想才算见了痕迹。不过,在南北美洲,欧洲诸大国所能做到的比这要多得多。”
她提起一颗棋子,挪动三步。他的目光投上棋盘。
“它们利用美洲的人口比较稀少,真正地使北美洲和南美洲欧化了。这一点在亚洲和非洲是办不到的,因为那里土著居民为数太多,而且已有高度的发展。但是,在南北美洲,尤其是在澳大利亚,欧洲人从各个方面——种族的、经济的和文化的方面——整个地移植了他们的文明。”
她再移动对面一方的棋子,然后抬起头来看他。
“还要继续下么,雅闲?”
他沉默一刻,然后俯身过来。她把棋盘重新转回原位。
他微笑着看她,“即使你指点了这个方向,我也不见得有能力走到终点。”
她轻轻一笑。
“输或赢,都是终点。只不过……”
他抬起头。
“萧家人不到最后,绝不放弃。”
他慢慢垂下眼睛,神色掠过一缕黯然。
“1815年,帝国获得了开普殖民地和锡兰。同样的,海峡对面的法国正在进行着它对阿尔及利亚的开垦。大家都对这个游戏爱不释手,不是么?”
他专心致志地移动棋子,似乎没有听到她说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