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醉颜酡之西洲(12)

作者: vagary 阅读记录

为什么。萧晴溦。你不过给了我一点骄傲的温暖。就让我遗忘所有的不安。

为什么,想念着你,被你所控的时候,无法抑止地痛恨起那个事实。

我们的血,有着一样的气息,一样的温度。

我们是血脉相连的堂姊弟啊。

为什么,我会是萧晴洲,而你,是萧晴溦。为什么,在看到你的那一刻,怨怼起自己十年来汲汲以求,终于获得的位置。

英伦萧氏,第十三代首席继承人。

我慢慢放松手指,拉他起身。他俯视我。我对他微笑。

“可是,是你。晴洲。你给了我太多理由,让我终于可以深爱我自己。”

终于可以对着明亮日光,璀璨星子,灿然地微笑起来。玫瑰园中滟滟白花忏落,罪孽的幻觉在久违的凛冽温情中灰飞烟灭。从来没有一个人那样对她说过,薇,你总有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有人那样告诉她,你可以向我依偎。脆弱也不要紧,无法保护自己也不要紧。“总有我,总有我在你身边。薇。”

谁能够,谁可以像他一样,对她毫无所求。

萧晴溦今生唯一的,最真切的愿望,也不过就是可以坦然地,毫无顾忌地依恋上一个人。

晴洲。他给了她这样的理由。

就算,就算是天谴的暗昧情缘。就算,就算注定是参商两曜斗西东。我依然想要爱他。什么能将我拯救。十六年了,我终于明白我想要的。那一枝彼岸盛开着的花朵,艳丽不可捉摸。那是我情愿为之赔上终生终世的诱惑。即使一去不返,即使飞蛾扑火,也要让苍白凛冽的生命充满那种摄人的芳香,可怖的美丽。那是开在灵魂尽头的绝望之花,点燃了我年轻生命中最初与最终的渴望。即使它不可宽恕,不可拯救。

他不再说什么,慢慢低下头,吻住了我。

我想,我是注定不会活很久的。我只想用我这意料中的全部生命去爱,然后,其余的交给命运,撕扯,或者践踏,怎样都好。

我可以微笑可以嘲笑自己吧,那一刻的自己。事实同我的预料大相径庭。我不仅活下去,在那场惊世的劫难之后。而且,我活了很久,很久。比我所能想象的要久得太多。命运果然不会给人心甘情愿的机会和余地。

在走廊里被晴澌拦住的时候,我对他露出一个最灿烂的笑容。他神色冷静地看着我。这个高挑清瘦的古怪男子,我的堂兄之一。我知道他同晴游的关系不同一般。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我可以轻易察觉那种清冷暧昧的气息。原谅我,暧昧,是的。那青灰明丽的眼神,如蛇,冷且柔,拒人千里而缠绵不绝。我闻到他的气息,那是紧紧依附于某段刻骨流年深处不得解脱的幽怨和心甘情愿。

我妒忌他。几时我才能够做到那般心甘情愿。我知道,我总是放不下。

他看着我,淡淡言语,淡淡似笑非笑。

“你们很像,但你却不像他。”

我挑眉。“那又怎样呢?归根结蒂,我是他的妹妹。”

晴澌顿时怔住。我推开他,向大厅走去。听他在身后轻而缓地呼吸,仿佛突然被惊醒,诧异之余,无法确认的事实。

“小雨儿。你究竟想怎样呢?”

我停下来。“依你看,我应该怎样?”

“……答应他们。”

“是啊,你也早就知道。他们想要怎样。”我笑起来。晴澌脸色发青。他的直觉未免太敏锐。我突然止住笑,盯着他,“可是那和我有什么关系?”

他不语。

“我放不下。我就是放不下。别奢求我。”我察觉自己的语气有一丝挑衅的寒。“你呢,萧晴澌?无因亦无果,是你的话,又能够对谁坦白?”

他垂下头不语。

“别说是为了我。为了萧家。为了谁,也没有用。萧晴溦生来不会妥协。”我咒语一般对他宣告,似乎亦对了自己。

“你看到什么,又能怎样。我得到什么,又能怎样。我自己的事,我自己应付,自己面对。”

晴澌不再说话。直到我走出很远,他的声音才默默响起。

“你们很像。但你……却不像他啊。”

我猛然回身,威胁地对他举起一根手指。

他耸了耸肩,目送我走进那座沙龙。

两名戴了假发的黑衣侍者恭敬躬身为礼,替我将镶嵌蜻蜓翅膀般透明网纹的门扉徐徐推开。我置身于所有人目光之下。脚下的地毯柔软深陷,深色丝绒帘幕漩涡般涌下长窗,灯光清凉叵测,东方瓷瓶中折枝鲜花丰盛璀璨绽开。曲脚玫瑰色丝绒沙发散漫摆放,一切都酷似一场平和温雅夜聚。我微微仰起头凝视上方那盏镶金水晶吊灯。烛光明艳,远远映出红莹莹一圈如霞晕辉。

然后我扫视房间里所有人。目光所及,有人略略避开,有人微笑回视。更多的人手执酒杯若无其事。

是我熟识的人。萧家这一辈掌权的人物,那些被尊称为长老的家族梁柱们,竟然基本到齐。除此之外,亦有不少上流社会的鼎足,伦敦俱乐部里的风流人物。自然这不是一次平常夜聚。

我慢慢走到他们中间,回身,环顾四周。我清楚自己此时神情冷澈苍白一如云石。

我随意地捋了捋纷披的长发,刘海凌乱,遮住我的眼睛。我凝视他们。所有人的脸上都带着种古怪的笑容,仿佛对某种事实的心照不宣和乐在其中。我忍不住冷笑起来。

祖父坐在那里安静地看着我。在他身边,是晴游和晴洲。这两个我所依恋的男子。他们其实是有一点像的,血液的气息到底都是相通。晴洲微微垂下眼帘时的寂静内敛,一瞬间让我察觉他同晴游的酷似,细长鬓发摇曳的温柔,如此吸引。

他们两个都不肯直视我。我微笑着看着他们。这时四周响起纷乱掌声,我不回头,熟悉脚步渐渐靠近,终于停在我身边。抬起眼,便是阿尔弗雷德秀朗镇定脸孔,他神情明亮愉悦地注视着我。

然后祖父终于将手抬起,晴游递给他酒杯。他慢慢举杯面对所有人。大厅里一片寂静。所有人都聚拢过来。而阿尔弗雷德飞快上前一步,仿佛排演好的宫廷戏剧。他单膝跪倒在祖父面前,抬起头,清清楚楚地说,“侯爵阁下,我深爱您家族中珍贵的一朵蔷薇。我决心守护她一生一世,倾我所有,在所不惜。”

大厅里鸦雀无声,贵妇人们故作惊讶地摇着扇子掩住脸孔,眼光火灼般似。男人们多半笑吟吟看这场活剧如何续演下去。

祖父的神情平静柔和。阿尔弗雷德郑重地对他垂下头去,“在向她求婚之前,我渴望得到您的恩准和祝福。”

祖父的目光投向我。我却偏开脸,径自注视他身后那两个男人。晴洲死死地盯着我,毫无表情。紧抿的嘴唇微微苍白。他安静地站在那里如同一棵秀丽的树凝立在安静细雨中,无形间有一种瑟瑟的冷感。我察觉到了。

而晴游的目光轻柔不可捉摸,他同样在看着我,却是我读不懂的眼神。他并不紧张,相反的,他隔岸观火的神情我最是清楚。那样的温柔遥远,这一刻却足以激起我的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