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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颜酡之西洲(11)

作者: vagary 阅读记录

既然您要清高地怀念她,那个死去的女人,我所不相像的女人,直至孤独。

我就如愿地给您孤独。

父亲轻声吩咐将鲈鱼换到我这边,晴游的神情一直绷紧,我看得出。虽然在旁人眼中他依旧悠然。我想知道他在紧张什么。

鱼盘被放到我面前,鱼头正对准我。失去眼珠的眼眶空空荡荡,直视我。

窗外的月光宁静苍白如昨。

我的胃翻江倒海地难过起来。一道冰痕窜上背心,那样惨厉的冷。我猛然扔下汤匙。那一刻我只想跳下椅子迅速逃开。

晴游的手在桌下紧紧扣住我的腰。他垂着头不做声,手臂用力迫我坐好。按着我,逼迫我正视面前的惊恐。他慢慢拉住我的手,手指冰凉轻柔,在我掌心轻轻划动。像一道符,压镇着我,安抚着我。他一言不发。

我死死盯着面前的一切,强迫自己压下那阵冲出去狠狠呕吐的冲动。我慢慢喝着自己的汤,手指甚至没有一丝颤抖。

握紧银匙时,苍白娇小的脸孔甚至可以绽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我可以感觉到父亲的目光一刻不曾离开我们。那样沉静直接的注视。

银匙的边缘已经被刻意打磨得出奇纤薄,剜进眼眶时甚至没有半点声响。玫欢的眼珠是蓝中混着碧色,并不像我的母亲。

她究竟哪里像她呢。是这秀丽的鼻子,剪秋萝色的丰润面颊,还是樱桃般的嘴唇。

无论哪里,都已经不复存在。并没有存在的必要。

……她到底哪里像我的母亲?

月光明亮,这一夜,还很长。我还有很多时间来慢慢思考这个纠缠的问题。

终于结束那漫长似乎永无止境的晚餐。晴游若无其事地拉起我,对父亲行了礼,然后回房。

离开餐厅他便抱起我,太了解我了,我已经虚弱无力得只想瘫倒。这一餐饭,简直像是用我的余生在品尝。最后的晚餐。

回到他的房间,我被一张厚重柔软的毛毯紧紧裹住。晴游给我一杯热牛奶,甜香浓郁得古怪,应是加了白兰地。

他坐在我面前,神色了然。然后轻轻地问,“现在如何?”

我摇头又点头,仍然说不出话。

“都过去了,薇葛。”他拍我的头,笑意淡然。

“你做的很好,足够好了。”

我喝完那杯牛奶,身体暖和起来,浓浓困意也袭上。我咕哝,“她还在看着我呢……”

“你怕吗?”

我点头又摇头。我不能确定。但晴游在我身边时,我知道我无所畏惧。手伸向他,然后倒进他怀里,好困,好疲倦,只想睡。在他身边,静静地,温暖地沉入黑暗的睡眠深处。我知道,从今以后的我,不再有梦。

制造噩梦的人,不会做梦。

玫欢的尸体在玫瑰园中被发现时,只有根据衣着才能确定身份。

因那张脸已经没有留下半点人形。一整张脸,像被传说中诞生于黑暗的某种妖兽细致地品尝过,揭下了这个美女子生为人身的一张面具。

整座宅邸都惶惶不安,浸没在恐怖之中。晴游优雅淡然的笑意显得那么沉静美丽,仿佛具有令人安心的魔力。所有人都交口称赞这个十六岁少年的沉稳镇定。

而对于我这样一个九岁的女孩,所有人都只知道对她封闭消息,免得吓到了这个娇生惯养的柔弱孩子。

我们终日躲在画室里,那个让一切开始轮转的角落。看日光清亮,看花树摇曳,一如往日。

他教训我。“如果是用霞月,一击就可以毙命。且几乎不会留下伤口。”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我还知道,那一击,要快,要稳,要准。第三与第四根肋骨之间,三寸五分,恰是霞月一半刀锋。便可直断心脉。霞月锋薄如纸,若收刀的速度足够快,伤口迅速贴合,连一丝血都不会流。可是我不高兴她那样快死掉。

看着血,温热浓郁的血,一点点迅速渗入花下潮湿的泥土。生命在流失,血却在蔓延。多奇异的过程。

那一瞬我突然发觉,我,和我的哥哥,我们原来可以如此相像。

我爱这个不可挽回的事实。

第8章 斩缡

“……置莲怀袖中,莲心彻底红。忆郎郎不至,仰首望飞鸿。鸿飞满西洲,望郎上西楼。楼高望不见,尽日栏杆头。栏杆十二曲,垂手明如玉……”

他忽然停下,回头,注视我。

“栏杆十二曲,垂手明如玉。”他音调清悒,喃喃地念。我看他一眼。这小子又耍什么花样。

“薇……”

我重新抬起头。他带点调皮地笑,瞳孔里那些翠微微闪亮亮的光彩,同清朗低沉声音丝毫不衬。

“这说的不就是你吗?”

“是吗?”我笑。

“是的。”话尾的余音悠悠回荡,隐约泛出未断的气息。他的唇已经深深印在我眉心,温热呼吸扑上肌肤,沁出一层薄凉湿意如霜。他灼热的唇轻轻滑动,最后停在我左眉尖那颗滟滟的朱砂痣上。一点妖艳的痛猝不及防地烫上来,激荡心怀。

我忍不住迸出一声低低的呻吟。

他伸出舌尖,轻舐那血般红痣。

薇葛,你是一块滴血的玉。晴游那样说过。血漓寒玉,至纯生瑕。我喜欢这样的比喻。因为我深知自己并不完美。事实上,我本是一个千疮百孔的女子。容颜再美,年华再如玉,不可复追的宿命也早已在我身上刻下血色淋漓印记。一点殷红,点落眉尖,是不应动的心不该流的泪。一如澈骨流年,无悔,亦无回。

我轻轻地笑。晴洲的身体突然绷紧。他倏然抱紧我。那样迫不及待的绝望冲动,也只有这一刻的我看得到。

“薇。”他用那独一无二的名字,轻声地,然而一心寥落地叫着我。他跪下来。

我俯身搂住他,指尖细细抚绕他的轮廓。“我在啊。”

他埋在我膝上,半晌没有抬头。我不催他。预感里,有些什么缭绕如雾的冷,缓缓欺近。该来的,总是要来的吧。我不在乎。一切都无所谓。

“……不。”他终于呻吟出声。

“薇,不要为了我留下来。”

我怔住。指尖停在他面颊,被他一手捉住,眷恋地贴在唇上摩挲。他静静地闭上眼睛。

“薇,别为了我枉费一切,求求你。”

“……终于,还是要放手了吗?”

他突然握紧我的手,那么紧那么痛。腕上渐渐浮现一段红晕,然后丝丝泛紫。我的左手悄悄滑进他细长发丝中,探到他后颈轻轻按住。他不理我,更不理睬那近在咫尺的危险。

“薇,你让我痛恨起我自己。”

是什么,让他在初见那一刻,忘了所有光环,所有冷淡,所有坚持的傲慢所有不甘。一心地,只想取悦这个骤然而来,如蔷薇般熠熠盛放的女孩。这个骄傲且危险的女孩。那一次,满庭红花,血一般滴落夺目凄艳,暴露一心茫然眷恋。为什么,会想要靠近她,想要很近很近地看着她。想要她的眼睛只为他开放成盛世妖娆的绮丽。